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bbs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,不得用作商业用途;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爱情,追妳十年 作者:山隹一人 文案 ※轻松、无虐、无波折、小温馨,请安心观看 蒋安勤, 从见到方成韵第一眼就喜欢上了。 那个总是红脸扑扑的女孩子,像陶瓷娃娃一般。 为了不吓到她, 他先退居幕后,做个「温柔体贴」的白马王子, 在她身边年年守护。 飞往美国前,他留下一个誓言, 以为如此便就算把她定下来了, 可惜,以为也仅是自以为…… 方成韵, 看不透这个长几岁的大男孩。 老是带着好整已暇的笑容, 却像有满肚子坏水,不知在打什么主意。 几年来,总是藉由两家父母之约靠近, 对她这样这样,又那样那样, 临去美国前,还来个「当头一棒」, 究竟是何用意? 让她好想…… 内容标签: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蒋安勤、方成韵 ┃ 配角:胡苹、方成勇 ┃ 其它: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序幕   序幕   鸡啼破晓,点点阳光洒落在高楼大厦之间,城市还睁着朦胧的眼睛,没清醒,枝头鸟儿、赶早晨运的老人家可以偷一个难得的宁静。   但,鸟儿才刚探出头,老人家才一个扭腰,主要干道上就出现了大批要上班的机车族,汽车如洪水猛兽涌现,喇叭声此起彼落,嘈杂声不停。   鸟儿为了生计,也只能无精打彩的展翅,出门觅食;老人家抖了一下,再把腰转回来,坐下集体练「长舌功」。   都市总是一点美感都没有……   不过,真的一点都没有?连一咪咪都没有吗?倒也未必。   瞧啊!那里!哪里?就是那里啊,暧,不是那栋五十层办公大楼,再旁边一点呀……不对,不是那栋贴红条出租的商办,回来,回来,视线再低点,再低点……对了!就是那儿。   市中心里一堆跟天比高的建筑物中,突然一栋古旧平房的身影跃入眼帘,就正巧夹在五十层大楼和商办中间,超级格格不入。若说是卖吃卖喝的店家,专门赚办公族的钱,那也说得通,但,它不是,它活生生的是一家书店——悦目书坊。   超级不搭嘎,就像一堆上流名媛聚集的派对里,出现了一个清汤挂面的大学生,她也不攀关系,也不物色对象,只是静静待在角落喝她的红茶。   您别说这不是美感,这也是美感,朴实的美感。   旧式平房,说旧归旧,但是门窗擦拭得干净,门外还种了一排小雏菊、低矮的长青树,托福了二十一世纪又回头拥抱复古风潮,这家店在冷瑟瑟的都市丛林里倒也自成一派,独特的风味吸人眼球。   现在是早上九点。   白砖步道的彼端,缓缓走来一个穿着白T、膝上短裙的女孩,拖着满身的晨光,缓步行走。她一手提着笼子,不知道什么庞然大物被关在里面,笼子的缝隙还挤出肉来。   经过五十层大楼,女孩看了一眼,嗯,和昨日、昨昨日、前年、前前年一样,穿西装、套装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,又开始忙碌的一天,彷佛会这样持续到永远。   她喜欢这种不变的感觉。   女孩再往前走,丝毫没有被都市快速的生活步调打乱节奏,她好像有自己的一个精神世界。终于,她停在悦目书坊前。   她拉起帆布幕,小手从手制布包包里掏出一串钥匙,慢条斯理地转开透明玻璃门,上头绑的一串风铃发出响亮清脆的声音。   她顺手将「打烊」的牌子一翻,转为:「欢迎光临」。她的一天也开始了。   啪,把总电源打开,室内顿时一片明亮,一看,小小的店面,没想到还颇深间,宽敞地延伸下去,中间一排排木制矮柜,摆满了新进书籍,两边的木柜则陈列旧书,但为了有效利用空间,几乎都高到顶,得拿板凳或阶梯才能沟到上头的书。   您别说这不是美感,这也是美感,十分相当朴实的一种艰难的美感。   女孩放下笼子将门打开,顺手把路上买来的早餐放在桌上,小小的身子,目测不到一百六十公分,推开柜台门,小屁股爬上高脚椅,两只纤细白皙的小腿晃呀晃,吸吸小巧的鼻子,伸手擦掉额头上一层薄汗,她把布包包一摆,拿起三明治啃了起来。   转开音响,随即流淌出西洋老歌手Ben E King的一首名曲Stand By Me,那把中偏低的男声伴随着令人陶醉的音符,慵懒地勾引着人的听觉,噢,天堂。   她就这样边吃,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,边看着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,哼着歌,两只小腿还是晃呀晃,踢呀踢,好不惬意。   叮铃铃,门猛地被打,随即又撞上什么东西,发出叩的一声,伴随着一股气窜进来,直扑到了她的苹果脸。   「靠!她居然一眠大一寸,还真的越来越大尾了」一个剃着平头的高大男子,几乎占满了门框,他超级不解地盯着地上的笼子,还踢了一下。   怎么可能前天才见过,今天又肥得面目全非?   「嗯,她好像真的有胖一点。」女孩缓缓点头,继续啃三明治。   对,大尾是「她」。   「这不是胖一点吧?这是一只会被误认为是猪的猫耶。」指着那团白球,他没好气地说。「她干嘛不出来?」   男子蹲了下去,靠,居然还在睡觉,比人过得还爽。他老大硬是将她从笼子里捞出来,摊在地上。大尾倒也逆来顺受,只咕哝了一声,眼睛都没睁开。   「又肥又懒。」他边骂还顺了她一身蓬松的白毛。   女孩笑了笑,没说话。老哥就是「机关枪嘴小甜甜心」,她继续哼歌。   身形伟岸的平头男拉了一张高凳子,也坐到柜台旁,拿出早餐袋里的炸鸡腿汉堡、海陆总汇三明治、巧克力厚片……等,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。   兄妹俩有志一同地望向窗外,跟着旋律发出散乱的鼻音,美好的早晨从发呆开始。    ☆、第一章   「欸,成韵,我说你阿,再怎么仙女不食人间烟火,这年头不搞个脸书是会被时代淘汰的喔。」   胡苹打量着这家书坊,第N次靠在柜台旁边说一样的台词。   「妈的搞什么搞,一个女人满口搞搞搞,有够没水平。」方成勇边整理新书,边念叨起来。   「喂,谁没水平啊,我再怎么样也比一只猩猩有水平好吗,起码已经进化到会听说读写了。谢谢。」拜托,只会问候别人妈妈的人还敢说话?   方成勇看看自己正屈膝蹲在书柜前摆书,又配上一百八十一公分的身形,乍看之下的确很像……咦?不对,什么猩猩?   方成勇龇牙咧嘴,正要发难,妹子方成韵实时举起小手。「好,停!」脸上还是那一副温软的表情。   两人恨恨地对视,僵持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噗兹噗兹的烧焦味,但看在方成韵的面子上,两人鼻孔同时「哼」出一气,算了!   「欸真的啦!成韵,不然我帮你注册一个啊,超简单的,十五分钟以内就搞定!」她再转回来,继续游说,好像有插股脸书一样。   方成韵看着高中、大学的朋友胡苹,小脑袋瓜里转了一圈,颇有为难。基本上,她和任何科技网络有关的东西都是绝缘体,没办法,实在没有慧根。   柜台为了进书纪录和收支结算才买了一台计算机,这就是她活到这么大和科技最亲密的接触了,真的就这样。   但是人家好多次都这么热心说要帮忙了……总不好拒绝。况且,方成韵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殷切。   这家书坊在任何人看来的确都是岌岌可危。不对,是真的就跟一个人挂在悬崖边,裤子还被风吹得快掉了一样,非常可危。   他们虽然也进主流的书籍,但是折扣当然不可能压到跟诚品等大型连锁书局一样低,再加上附近都是商办大楼,办公族顶多只是午休时间出来吃饭,谁要看书?   走条非主流的路数?对,他们也进很多独立作家的书、个人志、艺术类、童书等,有市场,但毕竟是小众。   幸好他们成家生命里有贵人,在这块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开店免租金,因而每月还能勉强打平。   「成韵,好啦,我午休剩十五分钟,来来来,让让,我马上弄。」胡苹边说边挤进小而狭长的柜台中,操作起计算机来。   「『弄』不会比较好。」,方成勇已经飘到后面的书柜,还是硬要□□来一句。   胡苹边碎念「史前巨猩」,手指边灵活地这个点那个点,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就创建好了账号。   在一旁的方成韵简直像刘姥姥进到了大观园,全神贯注地欣赏这华丽的动作,平平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,怎么自己像生活在平行时空?   「来喔,成韵我跟你说,你就别注销了,以后你没事就PO些店里的新书信息啊,或是有什么读书心得分享啊,排行榜啊,多少有些吸睛,你得告诉大家:哈啰,我们还活着喔,一人买一本,救救穷苦人。」胡苹开始讲解起来,说有多生动就有多精采。   方成韵神情专注,像个站在训导主任面前的小学生,听一句,就点一句头。   「还有喔……没事就拍几张美照放上去,知道吗?」胡苹两眉一挑,对着方成韵充满兴味的上下打量。   唉,真不是她在说,她这老同学,生得一张这么好的皮相,不拿来当活招牌,简直天崩地裂,人神共愤!   她浏海减得极短,发长过肩,这型要能好看难度很高,但配上方成韵空灵的气质却是恰恰好,这可不是几个罩杯尺寸可以换到的。   一张巴掌脸,樱桃小嘴,大眼生波,皮肤水当当,就是最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那种无辜相。   「为什么?」方成韵还真的傻傻地跟着她的视线,往自己身上看来看去。   「她的意思是叫你穿件小可爱、丁字裤,然后站到外面大马路上摇旗呐喊。」方成勇从后面走过来,一手靠在柜台,看着胡苹。   「喂,没那么夸张好不好!我又不是在卖友,而且还没有荣可以求耶!」胡苹翻了个大白眼。   「差不多意思啊。」   「差很多,东边和西边,梨子跟葡萄,差不多吗?」再指一下他,指一下自己。「猩猩和人,差不多吗?」   「妈的,我可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喔!」方成勇吹胡子瞪眼了。   方成韵早见怪不怪,好一副老僧入定,只是皱着秀眉,看左边,看右边,再看自己夹在中间,她再度举起小手好心提醒。「胡苹,距午休结束倒数三分钟。」   「靠!」胡苹闻言大惊失色,她一手操起高凳子上的包包,一边看着墙上时钟呼喊。「最近公司改组,超龟毛的,把大家整得要死,迟到一分钟都不行。我先走了喔,记得PO美照!」   她才打开玻璃门,像想到什么一样又回过头补充:「绝对不要PO方成勇的,我怕动保团体上门稽查。」接着赶紧拉高长裙,溜!   方成勇脸上三条线外加眉头打了个中国结。   方成韵则盯着屏幕上的脸书首页,像在看无字天书,叹了一口气,先缩小,拿起手边的一落书,继续刚才的建档工作。   叮铃铃,门又开了。   方成韵抬头看了时钟,刚好过午休时间。她抬头瞟了一眼,是那个男人。   最近两个礼拜他就出现了五次,一身白衬衫,袖子折迭到露出古铜色的一节手臂,烫熨整齐的西装裤,黑皮鞋,标准上班族模样。   就世人的眼光来看,这男人的确称得上极品。   他高大宽骨,斯文但不瘦弱,白衬衫凹凸地起伏,透露了底下结实的肉底。一头随性的短发,立体的五官,戴着细框眼镜,温文儒雅。   尤其那对眼睛像能看透人心,藏着狡黠。但可惜……方成韵并不感觉。   她自小到大就是怪咖,不具一般人常识,尤其从来都对美丑没有概念,不是顶级丑怪的话,于她而言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差别。   「你好,又买书阿?」方成韵对着他有礼地微笑,丝毫不带邪淫。   这头就有点失望了,但他掩饰得很好。   那男人,镜后闪烁着一道目光,神态轻松地扬起一抹笑。「是阿。」   然后……就好像陷入黑洞了。   他就站在玻璃门前盯着她,盯着,还盯。她眨眨眼,也「回礼」盯着他,头往左摆,再往右摆。   这出剧目好像前天来时他也演过一次,方成韵想。   突然,一团毛球往那男人的西装裤蹭了过去,像是关了十几年的犯人终得投奔自由。   原本倒在方成勇旁边的大尾,在听到男人的声音后,瞬间撑起肥硕的身躯,三步并作两步,扑至他的脚下。痾……以她的吨位,「扑」到底还是省事一点。   方成韵含笑看着这只养了十年有余的猫,只有这个时候最是迅捷。   话说两个礼拜前,他第一次上门,才刚进来,说时迟那时快,趴在柜台打盹的大尾没抓好和桌缘的距离,整身都要滑下去,就在那个瞬间,这男人眼捷手快,他两手一抱,救起了正要从柜台掉下去的她。   从此,大尾恋爱了。没错,您没听错,她恋爱了。   这是一段禁忌的恋情,但显然大尾不顾一切要飞「猫」扑火。只要他一上门,必定会像现在这样摇屁股接客。   「笨、懒又色,有这么没出息吗!」方成勇站起来,不满地看着那团球的媚相。接着皱起眉头,看向那个男人。「你又来买书阿?」   「是阿。」他双手插口袋。   「是要来买书吗?」他质疑地问道,且双手叉胸。   「是阿。」表示你没听错。   「那请进来买阿。」干嘛站那里演哑剧?   「好阿。」他从善如流,长腿一跨往里面走去。   方成韵总觉得这不寻常,看着这两男人对话,怎么像是武林高手在隔空交手,隐隐地似曾相识……到底哪里见过?   想了十秒,想不出来,算了。她继续低头建档。   唉,方成韵性子也像仙女,从不胡搞蛮缠,总对一些琐事都不甚在意。   才过了约莫五分钟,那男人就拾着一本书晃悠晃悠地到了柜台。「我要这本。」   「噢。」方成韵抬起头。这位先生买书总是很快。   而且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他还挺高的,跟老哥那彪形大汉差不多。   「这是本好书,没想到你也读诗。」方成韵看看他选的书――波兰国宝女诗人辛波丝卡的诗集选――嗯,这她也很爱。   「刚开始读啰。」他更进一步,两手掌撑在柜台上,身形所造成的压迫感都出来了。   两个人距离很近。   近到呼吸声都能听到;近到她身上的馨香都能闻到;近到大尾都死命地想爬上柜台,横在他们之间……但方成韵显然对「安全距离」这方面也没什么概念。   她小脸认真地看着屏幕,自顾自地敲击键盘打入编号。「这一本打九折,总共是两百四十三元。」接着拿起牛皮纸袋开始包书。   唉,没用。   他低下头,喉头轻笑了一声,退后。接着认命地从短夹里掏出一千元乖乖结账。   在旁边看戏的方成勇冷哼一声,缓步走到他俩面前,看看妹子,看看他,不知为何眼神中充满了悲悯。「唉,没用。」还拍了一下他的肩头。   「什么没用?」方成韵手捧七百五七元,问道。   「噢,小妹,我是说……这只笨猫很没用。」他指着使劲吃奶的力气,好不容易才爬上柜台的那团毛球。「她这么喜欢人家,翻山越岭、长途跋涉,结果……意中人完全不懂她的心意。」   「是不是很没用?」方成勇又露出胜利的笑容对着那男人。   方成韵这下难得地微微蹙眉了,到底老哥是不是在跟她说话?   男人但笑不语,避开了方成勇的眼光,一边夹着包好的书,一手抽走方成韵手上的零钱,摩擦过她的手掌时还停留了一下,只有那么一下。   「我会再来。」他意味深长地对着方成韵说,随即侧过身拉开玻璃门,往外走去。   叮铃铃,风铃上的芭蕾女郎转动着,好像在起舞。   「书别看这么快,都看了完了再来!」方成勇在后面吆喝。   只有方成韵完全状况外,只记得他刚才说的:「我会再来。」    ☆、第二章   蒋安勤的黑皮鞋在阳光照耀下发亮。   他拿着那本诗集,往悦目书坊左边走去,才没几步路就弯进那栋五十层大楼。穿越广阔的大厅,他站定在电梯前。   等待时看了一下手表,已近下午一点半。嗯……纽约时间凌晨了,现在不适合打电话。   叮!电梯门开,他步伐没有迟疑,迅速进入,按下二十三层楼。   电梯级层迅速攀升,蒋安勤转过身,从透明电梯往下一眺望,正巧看见那突兀的平房,脑海中却是又浮现那静得过分的女人。   已经两个礼拜了,她一点都不知道他是谁?有趣,真的很有趣。   念头又一转,那只黑熊还是那么暴躁。好玩,真的很好玩。   蒋安勤一副人畜无害,这是不了解他的人才会认为。实际上,画个大叉叉,错错错!这人阴沈得很,只是与生俱来的商人性格使他懂得包装,这只狐狸顺利融入人群。   但到底,骨子里还是一只狐狸。   叮!门再度开启。他步出电梯,一进入职场,他立刻改换成商业模式。还是噙着笑,但眼神凌厉地扫过整层部门,脚步不停,直直地往尽头最大间的办公室走去。   在企划部门里的胡苹,刚巧吃下好大一口和同事团购的小馒头,见到新上任的经理出现,心虚地赶紧吞下去。   不吞还好,一吞不得了。虽是小馒头,个头还是挺粗勇,卡在喉咙里简直让人快断气,她一个气闷,大声地爆咳了出来,而且爆咳不止。   这一咳引起了蒋某人的注意。   靠!差点被小馒头谋杀!胡苹终于把它的尸体吐出来,边喘着气,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猛灌,同事们面面相觑,她还以为是在担心自己。   「没事啦,咳,咳,没事……」胡苹对着隔壁的小莫说道。「噢,吓死人了,干嘛挑在人家吃东西的时候进来阿。」   咦?小莫脸怎么怪怪的,嘴怎么歪歪的,蛤?头干嘛一直点点点,胡苹疑惑地看着她怪里怪气的模样。   「后面……」小莫顺了一子下头发,手掌巧妙地遮住嘴巴,她小声的说道。   不妙!大大不妙!   胡苹瞪大眼睛,骂啐了一声,话到了舌间连忙转弯。「不过也是我不对,怎么能在午休时间过了之后还不专心办公呢?想想都觉得我真的不是人!」然后再缓缓转过头。   「阿!经理,你怎么在这?」那副惊讶,都能得金马奖影后。   蒋安勤推了一下镜框,还是笑着。「你没事吧?不好意思了,我应该打通电话再进来。」   「不不不,经理,您、您想什么时候进来,从哪里进来都可以,您破窗而入都可以!」胡苹赶紧胡乱挥手,语无伦次了起来。   蒋安勤莞尔地看着她,顺势往下,扫过她的桌面,最后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赖对话框。   完了,去了了。   「企划部……」他抬起头,看着胡苹一脸即要慷慨赴义的面容,缓缓说道:「好像还有一件手机广告的案子没交吧?」   「是……那件案子有点难规划,厂商那边……」她脖子开始缩。   「好像也是你负责的?」蒋安勤没等她解释。   「是……我正在……」她头开始低。   「明天先交上来让我看看。」愉快地宣布。   他留下死瞪着桌上小馒头的胡苹,潇洒的转身,摔麦克风,进办公室。  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  晚上九点多,夜幕笼罩,星儿闪烁。   不对,您别说笑了,都市里哪里有星儿?只有卫星。   方成韵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猫笼,一手拿着一大袋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,缓步踏上老旧公寓的阶梯。风习习地吹来,虽仍有点袄热,她还是眯起眼感受这股清凉。   到了三楼,她一转,倒数第二间便是她住的地方。   这是一层屋龄近四十年的公寓,就位于悦目书坊三条街转进去的巷子里,步行不到十五分钟,不但十分静谧,且房租超级便宜,她一住就是七年,从大学住到现在。   方成韵抹一抹额上的薄汗,放下那像在做重训的笼子,从布包包里掏出了一支钥匙,转动,正在开启时,旁边那户的大门先打开了。   「妙妙,早阿。」她转过来站着,面向那从门后飘出来的身影打招呼。   早?任何正常人都不会称晚上九点多作「早」。   「呵……早阿……成韵……」一把稚嫩的女声从披头散发后传出来。   「吃晚餐阿?」方成韵一点不觉得这对话逻辑很奇怪。   「对阿,好饿好饿好饿。」她的声音很悠远,不知从哪个空间传过来,有一股诡谲的感受。   那女人摸摸肚皮,说得好可怜。定神一看,她跟方成韵同样拥有娇小的体态,但穿着过度宽大的白T更显她的苍白。   方成韵歪歪头,看了看地上那一大袋食材。「我要煮宵夜给我哥吃,不然我多煮一点,你就不用买超商食物了好不好?」   那女鬼,不对!那女人,她一听,满头满脸的发后透出一双圆鼓鼓的灵动眼神,让她有了些人味。   「好阿好阿好阿,你煮什么我都吃,大便我都吃了,我好饿好饿好饿……」她迅速靠近,说出只要是正常人听了都会吓到的话。   但方成韵可不是正常人。   她眨了眨眼,说道:「我没有买大便。」这不是重点吧?「那我煮好了再敲你门。」   「好耶好耶好耶,好耶好耶好耶……」只见她念念有词,慢慢退散至大门之后,再缓缓关起铁门。   说来,自己跟妙妙也才认识不到一个月。   她不久前搬来,但是这房客很神秘,头一个礼拜从没见她出门。偶然有一次她要出门给老哥送宵夜时,旁边大门一开,要去觅食的妙妙便顺着香味循了过来。   自此之后,只要有机会她都会尽量多煮一些,帮她备一份。   方成韵进门,打开灯火,把包包往单人沙发上一放,将笼子里的大尾给放生。但她还是懒洋洋的待在笼子里不动。   小小身影接着钻进厨房里,把食材分类整理、洗净切妥。火腿丁、四颗蛋、虾仁、冰箱里的冷饭,全都摆布好了,开始熟练的炒起饭来,酱料、盐巴的比例完全不需要量度,只靠多年来的经验判断。   这炒饭虽简单,但却是方成勇的最爱。   她三两下手就将香气四溢的一锅炒饭料理好,再随手拌个色拉,装碗装袋,抬头一看,不到十点,嗯,可以出门了。   方成韵又背起布包包,蹲下来看了一下大尾,嗯,有长进。两只肥手已经挤出来笼子外了。   她倒了一碗猫粮,犹豫了一下,看看大尾,看看猫粮,再倒回去一半。她的确该减肥了。   啪,灯一关,屋内又回归漆黑。   她先将装有炒饭的袋子挂在妙妙家门口,按了声很长的电铃,她知道妙妙若又投入工作不会那么快开门,于是径行离开。   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,她哼着歌,三分钟,便来到巷口这栋房子。一、二楼是咖啡厅,三楼外墙则竖着一个小招牌:拳勇跆拳道馆。   方成勇一路体育班,以跆拳道国手的身分保送进大学,为国披战袍,赢得了不少荣耀,在奥运失利后,毅然决然宣布退休,让许多粉丝为之惋惜。   依照他辉煌的经历,本可以转任助理教练,但他也拒绝了。回到南部后便和朋友分租这老房子,三楼开设跆拳道馆,晚上也就睡在这儿。   他一个礼拜里有两三天想到了就去悦目书坊转转,方成韵则晚上替他送送宵夜。   方成韵熟门熟路地从后方的楼梯步上三楼。「哥,我来了。」   「喔。」只见方成勇还穿着道服,正在拖着木质地板。   方成韵放下一袋食物,自己从布包包里拿出一份小的,席地而坐吃了起来。她饭一入口才知道饿,今天好像吃了早餐后就没想到要进食了。   为此她常常被老哥和胡苹念,说她是真的要做仙了。   「欸,哥……」方成韵边嚼边轻声开口。   「嗯?」   「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听小苹的,真的该宣传一下?」   方成勇眉毛一挑,这妹妹几乎不会有什么主意,会说出口的,便是对她的大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。   「嗯……都可以阿。」他搔搔头,虽然没妹子那么3C白痴,但也好不到哪里。   作为大哥真的很想给个好建议,但叫他比武弄拳OK,这商业操作他是真的不了。   「把悦目书坊开垮了不太好。」与世事无涉的她皱皱鼻头,难得露出苦恼的样子。   「蒋伯有说什么吗?」   「没有,他们什么都说没关系。」   蒋力行――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蒋伯――真可说是方家的大贵人。   话说蒋家和方家是世家,一脉单传的男丁蒋力行和方孝武感情好得不得了。俩人小学、国中、高中、大学都混在一起,风风火火地干了不少蠢事,年少岁月几乎和对方密不可分。甚至在各自结婚生子后,还开玩笑地说要「结为亲家,亲上加亲」。   蒋家是南部有名的大地主,家大业大,可惜也是一脉单传,蒋力行只生了一个男孩,毕生所积都要给他了,自然是疼得不得了。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学习资源,在他十三岁该上国中那年便举家移民到美国。   那男孩和方成韵、方成勇小时候也老是玩在一块。   叫什么来着?方成韵停下汤匙,敲敲自己的脑袋,想了十秒,想不出来。   放弃。   总之,蒋家是移民了,但和方家感情同样热络。只要蒋伯夫妻回来必会相聚,简直是焦不离孟,孟不离焦,都要让各自的太太吃味了。   「十点二十分……是纽约早晨,好像也该给蒋伯他们打个电话了。」又说起蒋伯,方成韵才想起上一次通话已经是上个礼拜。   她又没了食欲,一定得先完成心头的事,于是放下可怜的炒饭,从布包包里拿出「智障型按键手机」。   已经放下拖把,狼吞虎咽起来的方成勇,叹了一口气。这小妹,看似平淡清柔,毫无罣碍,却也是有极端固执的一部分。   「Hello?」电话那头是一把好听的妇女声音。   「喂,蒋伯母是我,成韵。」她回答。   「哎呀!成韵,你蒋伯才在念怎么你这小丫头好几天不来电话!」背景还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。   「对不起,我没注……」意,还没说出来,电话那端已经易主。   「成韵丫头,是不是交男朋友啦,都乐疯了忘了你蒋伯!」蒋力行快人快语地问道。   「没有啦蒋伯,怎么可能,我只是一时忽略了。」方成韵漾起笑容,喜欢他这直肠子的话语。   「噢没有阿?那就好!你千万别交男朋友,再等等,只要再一下子就成了!」他显然龙心大悦。   再一下就成了?成什么?方成韵有点疑惑,但也没问出口。   「能配得上我们成韵丫头的当然要人中之龙阿,哪是什么阿狗阿猫张三李四小明大德攀得起的!」蒋力行自顾自地发表高论,还颇幽默。   「嗯……蒋伯你看信箱了吗?我寄了悦目这月的收支表。」她找到空隙赶紧切入。   「喔,嗯,阿,噢,要看,对,要看。」嗯嗯阿阿,很明显非常心虚。「哎呀,丫头,我都说没关系了甭寄,你怎么样处理都行!」还是承认好了。   方成韵叹了一口气。就是这样她才认真考虑起胡苹说的话。   话又说回到那焦不离孟,孟不离焦的蒋力行、方孝武时代。   本来日子过得安逸,快快乐乐,怎知在方成韵高一那年,父母不幸葬身在一场车祸当中,对方酒驾,从对向车道迎头撞上来,方孝武夫妻整辆车翻覆后立即焚烧,甚至尸骨都未全。  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。   本就性冷的方成韵,不会像一般正常人大声哀号啼哭。在丧礼上,只是任由两行泪汩汩地流,一言不发,像是灵魂没了体一般。   方成勇是男孩子,从小被方孝武教导哭是丢尽祖先的脸,因此他握紧拳头,将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。   这景象让赶回来奔丧的蒋力行夫妇心疼不已。   蒋力行跪在灵堂前咒誓,两兄妹往后便是他的责任,定会代替方孝武夫妻俩好好照料他们。   此话不假,他们随即成立了一个基金会,让兄妹俩求学乃至生活,皆不必为了钱奔波劳苦,甚至过得比以前更好。还高价聘请了律师,要那肇事者付出一大笔赔偿金,最后关进了牢里。   「不行,蒋伯,虽然书坊赚的钱很少……」其实根本没赚。「但那块地你已经无偿给我使用了,我一定要跟你报告。我会想办法让它更赚……」钱,方成韵话还没说完。   「欸丫头,什么钱,再说钱我生气!我们之间还要讲钱那多秽气,蒋伯不喜欢听,成勇那小子在不在,转给他转给他。」   方成韵嘟着嘴,也不违逆蒋力行的意思。「哥,蒋伯想跟你说话。」小手把那智障型手机给递出来。   小手机入了猿掌,看起来怪诡异的。   「喂,蒋伯,嗯,我有跟她说阿,好啦,我知道……」他满嘴色拉边说话,还喷了不少口水。   方成韵拿着汤匙戳戳戳戳戳,戳着那已冷的炒饭。炒饭冷了更没姿色了。算了,包明天午餐吧。   「嗯?喔……他喔……我知道阿,有看见……」两个大男人不知道聊到了什么,方成勇往外走去,还放低音量。   这动作引起方成韵的好奇,不过也只有十秒。   她又想及该在那个什么书?手书?脚书?阿!不对,是脸书。该在上面写什么才好?   就这样思阿想,伸长白嫩嫩的腿,小脚晃晃晃,又陷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。    ☆、第三章   碰!一包超大袋的小馒头被摔在柜台上。   「麻烦,这袋祸害帮我处理掉,我一见它讨厌,再见它更伤心。」胡苹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压在大尾身上。   那团肉球像只假猫,只发了几声嘀咕,就又一动不动。   方成韵大眼眨眨眨,看了一下小馒头,又看一下胡苹。想继续打要贴在脸书上的读书心得,但她知道这个时候正常人应该是要问:「怎么了?」   「怎么了?」所以她问了。   胡苹像盖子被啪一声打开的啤酒,终于可以畅所欲言,哪能放过这机会,第一千零一次讲述起那天在办公室发生的悲剧。   「你知道吗,我就是那么衰,什么手工馒头,根本是地狱馒头,噎得我差点得年二十六岁,更惨的是被那蒋……」   这个词好像不应该这样用,方成韵盯着屏幕上那行字。   「厚,这还不够惨,还被他发现我正在用赖跟朋友聊垃圾话,结果你知道吗,那蒋……」   方成韵头往左摆,想了一下,第一次就贴珍·奥斯汀「诺桑觉寺」的读后心得会不会太小众?   「唉唷,被他搞得要死,又不是我要拖的,是那个厂商真的很机车阿,说什么没质感,拜托,阿世界都知道他家手机就是没质感的代表阿,可恶的蒋……」   但是小众跟主流到底怎么分?好难……   念完了一整串胡苹才发现这小女人看着屏幕放空,根本没在听,顿时觉得自己被羞辱到了。   「喂!成韵!没礼貌,我在说一件很赚人热泪,不是,是很惨绝人寰的事情耶,你发什么呆?」她手还拍了大尾,那团白球小抖了一下。   「噢,噢,对不起,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应该换一本书比较好。」她赶紧转正身体,恭恭敬敬地面对胡苹。   「我就说了阿,换一本新书嘛,最好跟□□关系或爱情有关的,女人嘛,就喜欢探讨心理世界,自我疗愈什么的阿。」胡苹满身佛光,大师开示。   「可是我不看那类书阿,而且我们的客人里也很多男生。」这难到方成韵了。   老实说,她不懂什么是爱情,完全不懂。   从小到大,她追求者众,倒也不是刻意排斥,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带给她「爱情」的预兆,甚至连火花都没有……火花?那又是一个难懂的东西,比宇宙比科学都更奥秘。   总之,对于爱情她总是后知后觉,甚至不知不觉。   「那就去看阿,反正你这么爱看书,都不厌烦。」胡苹大师翻了一个白眼。   这时柜台边来了一个穿着淡蓝衬衫的男人,手拿着一本和运动有关的书籍。   「不好意思,借过,我要结账。」他对着胡苹点了一下头。   胡苹古怪的看了他一眼,默默退开。一手顺着大尾的毛,一边看着他。   「嗯,这本书打九折,是两百五十四元。谢谢。」方成韵对他礼貌地笑,接着拿起牛皮纸袋开始包裹。   淡蓝衬衫的男人掏出钱,吞了一下口水,似乎有些紧张,两只眼直直盯着她的小脸瞧,怯生生地问:「欸……老板娘,能不能给我你的电话,如果想要查书可以打给你……」   「噢,我们有电话阿,这里。」方成韵拿了张柜台前的名片,放在细嫩的小手上递出去。「我一定会接!」小脸听到有生意上门,发着闪亮亮的光。   胡苹噗了一声,那男人青了她一眼,摸摸鼻子拿回找的钱,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。   「成韵,我问你喔,你知道悦目男客人有八成都是冲着你来的吗?」胡苹又移回到柜台上,神秘地问。   光是她们企划部就有三个,刚才那就是阿,企划部小沈,拜托,还装什么绅士!「不好意思」勒?平常都是滚开滚开的叫好不好!   男人也真的是有够假仙!   「为什么?我又不会打更多折。」这位是真的仙。   胡苹叹了一口气。「唉,成韵,我劝你要谈场恋爱,爱情是需要练习的阿,不要害怕,一回生二回熟,不然以后一头栽下去会摔死你!人嘛,没经过比较是分不出优劣的。」   方成韵没特别表示,只是歪着头,不置可否的模样。   「我想想,有什么好对象可以介绍给你……」胡苹一头热的要替她拿主意了。   小沈当然不OK;阿华,色鬼;小秀,太娘;大胖……太胖;士德,什么都好就是长相难登大雅之堂……   「妈阿,怎么都是一些阴类恶物……我就没有认识称头一点的人吗?」胡苹超气,觉得很自己掉漆。   阿!她顿时像被佛祖本人醍醐罐顶,开光点眼,拍了一下桌子。   「其实他蛮有市场价值的,就是机车了一点,不对,是很多点。」她搓搓下巴,开始评论了起来。   方成韵一个字一个字点着键盘,速度之慢,努力了两个小时,还是只打了几行。「谁阿?」她随口一问。   「就我刚才讲的那个阿,经理阿!」胡苹挥挥手。「不说个性的话,绝对不说个性喔,从一个择偶角度来看是挺不错的,职业、长相、身材……嗯,基因不错。」胡苹活像在菜市场买猪肉的口吻,秤斤论两。   「噢,不错不错……那,到底是谁阿?」方成韵这下停下动作了,歪着头问。   胡苹又大翻白眼,最近翻太多,整个都快翻过五指山了。「小姐,就是那个蒋、安、勤!」   咚!像有个人拿只榔头,狠狠敲向她的头,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正在晃动晃动晃动,脑里那只小仙子总算醒过来了,正对着她的海脑回施展魔法。   「对噢,他叫蒋安勤。」方成韵两手一垂,整尊人当机了。   串起来了。   那男人和老哥对峙的场景,她想了十秒。   昨晚和蒋伯通话后,那个蒋氏单传的男孩子,她想了十秒。   现在她一次把这二十秒给找回来了,那个男人就是蒋安勤,蒋伯的儿子。   一股莫名畅快的感受涌上来。为什么?方成韵坐到高脚椅上想得出神。   似乎自从父母过世后,她的脑内也大规模地改造了,她养成了一种「不超过十秒」的思考习惯。   尤其是对于任何太艰涩、太深刻、太费脑力的记忆片段,都被她推推推,推到大脑仓库的后面之后,封箱、储存。她几乎可以看见那些纸箱蒙灰、黯淡的模样。   蒋安勤,就是住在箱子里的其中一个。   「喂,欸,哈啰?成韵,有这么震惊吗?」胡苹把手挥来挥去,像在选举造势一样,无奈眼前这女人又陷进自己的世界里了。「你真的这么嫌弃他喔?打击很大吗?好啦好啦他……哇靠,快一点了!」   胡苹见到墙上时钟,才惊觉不对!距午休时间结束只剩两分钟!   她花容失色,迅速操起皮包,手刀冲向玻璃门,不忘大声提醒:「我先走了喔,小馒头赶快吃,没加防腐剂的唷,常温三天,放冷冻一个月,掰!」   叮铃铃,风铃上的芭蕾女郎又转了一圈,旋即室内回归寂静。   楞在原地的方成韵,正式陷入回忆之流当中,她这次总算超过了十秒,且超过很多很多。  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  一双深邃细长的眼眸,正透过玻璃窗俯视悦目书坊那几乎不可见的一小点。   他转转僵硬的脖子,捏捏僵硬的手臂,一工作起来那个忘我,连蒋安勤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,是具机器。   但毕竟他不是。  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,他又坐回椅子上,一掌重重按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,缓解眼窝的紧绷。   这种疼痛感让他回想起昨晚电话中老爸的怒吼声。阿,他整个人靠到椅背上。   「你到底是有没有去看成韵丫头?」   「有阿,只是她不认得我。」这一点也让他想不通。   毕竟,他们曾经「亲密」地「相处」过,她应该会认得。   「那你认她阿!玩什么你来追我我来追你的游戏?有没有出息!」一声虎吼又传出。「臭小子我跟你说,你这趟回去就是要好好看顾成韵丫头,最好看顾到床上去,最好看顾到结婚,最好给我生个孙子,最好让我金玉满堂……」   听不下去了,蒋安勤把手机拿得老远。嗯,好像好一点了,再乔回来。   「爸,我这趟任务是提升悦目的营业额。」他非常好声好气地提醒,试图导回正轨。这句话他也是说给自己听。   「不对,那是副餐,你的主餐是成韵丫头。」无奈这位坚持走偏门。   蒋安勤叹一口气。「爸……这也不是我想就可以阿……」迟迟未被认出,不用别人说,他也很郁闷阿。   「不对!只要你想就可以!放心,我另外交代了成勇,给你推波助澜,你就给我上,上,再上!」电话那端蒋力行已经整个太激动,老婆都在旁边安抚了。   方成勇?蒋安勤都无力吐槽了。请他帮忙简直请鬼拿药单。   「咳咳,我问过了,成韵丫头没有男朋友,现在是好时机,把握吧儿子,不然这么好的女孩,来个火眼金睛的马上就会被抢走!」这是经验谈阿,想他当初追老婆靠的没别的,除了帅,就是快狠准。   「……」蒋安勤实在不喜欢被控制的感觉,但也不想反驳,于是无言。   他深吸一口气,拿下了细框眼镜,又再站起来,站到洁净的落地窗前,光亮的镜面略略反射出他的面容。   也许是因为他戴了眼镜?他看着眼前这近三十的男性脸庞。拿下眼镜的确让他和记忆中那个十三岁的自己重迭起来。   十三岁的自己,和十岁的方成韵。   那个夏天,那年暑假……阿,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,时间阿,您流向何方?   他不知道,那底下一小点里的人儿也正试图回溯,也在重拾记忆……    ☆、第四章   话说从前从前,很久很久以前,王子和公主在一次偶然的际遇之下相见了,霎时间扑兹扑兹闪光四射,天雷勾动地火,罗密欧见到朱丽叶、梁山伯爱上祝英台……   并没有!画个大叉叉!   童话故事情节美好,但是完全不适用在方成韵和蒋安勤的身上。老天爷可作证,他们既非「王子与公主」,也非「遶床弄青梅,两小无嫌猜」那样的关系。   若说蒋安勤是小狐狸,方成韵便是被玩弄于狐掌的可怜小白兔。   五岁那年暑假,方家被邀请至蒋家在乡下的宅第过暑,方成勇一下车就赞叹起一整片平房的气派非凡,方成韵则两手好宝贝的抱着一本书,抬起小脸默默环视四周。   一家人穿过蒋家小庭院,小小年纪的方成韵脚步缓慢,她落在大家后头,睁着灵动的大眼,好奇的左瞧右瞧。   从没在都市里见过这么盎然的绿意,使她的内心暗自勾勒起正在看的小说里,屠龙骑士来到世外桃源的景象。   她又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了。   想得太开心,没注意脚下,她一不小心被碎杂石子给绊倒了。「阿」一声她跌扑下去,手中最爱的那本屠龙骑士限量版就这样滑出去。   小脸终于出现情绪变化!   她眼睁得大大的,在小小成韵的心灵里,这书比她的命还重要,她翻阅时总是小心翼翼,不敢留下褶痕……现在那本书却呈现两腿大开的姿势,正在热情地亲吻土地。   这怎么得了,怎么得了!   顾不得膝盖因碰撞正在出血,小成韵挺起身,小手奋力往前伸展。   世间有个道理,也就是掉到地上的食物只要在三秒内捡起都可以吃,这被成韵自动套用在书上,三秒捡起拍拍拍,尘污不会附着,页面没有褶痕!   三公分、两公分、一公分……说时迟那时快,就在她快要沟到时,一只穿了黑亮皮鞋的脚就这样重重地压在上面,貌似还拽拧了两下。   不不不不不不――小成韵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字,然而显之于她的脸只是小嘴张大,了解她的人知道这已经有相当程度的严重性……唉,成韵嘛,总是有情绪表达障碍。   「你还好吧?」一只手伸出来,那是出于八岁的蒋安勤。   他一脸俊秀,斯文公子哥的样貌,穿着格子衬衫和深色长裤。八岁的他,还没有戴眼镜,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到长大后都没改变。   不好!非常不好!大大不好!   小成韵看着他那只脚因为低下重量的身体,又再使力了,瞬间脸色苍白到不行。「呜……阿……我的书……」她嗫嚅地说道。   「噢!不好意思,我没注意到……」蒋安勤才回过神,拾起脚下的书随意拍一拍。「呐,给你。」   已经直起身的小成韵,快手夺过,紧紧护在怀里,左拍拍右揉揉,像在护卫什么稀奇珍宝,这举止让蒋安勤失笑。   「不过就是一本书嘛,买就有了阿。」   这才不「只是」一本书,这是限量版!小成韵在心中强烈抗议,但是显之于脸犹然只是微微皱起眉头。   「喂!你干嘛欺负我妹!」一把粗野的男孩声音硬生生介入。   方成勇未见妹子跟上,回头来找她,见到这副景象,合理推断就是「他欺负她」。   蒋安勤同样那副表情,头一歪,好笑地看着他:「何以见得是我欺负她?」   方成勇整个不爽,什么「何以见得」咬文嚼字的,跟班上那群只会讨好老师的文弱书生一样假仙!   「因为这样、这样,还有这样,所以肯定是你欺负她!」他指了指那本脏乌乌的书、小妹苍白的脸、膝上的伤口,所以可合理推断得知,嗯,好棒棒。   蒋安勤双手一往后摆放,玩味地看着横眉竖目的方成勇,这家伙像只未驯的黑熊,好玩,真的很好玩。   见他只是笑,一直笑,还笑,让方成勇超级不爽。   只见两人就这样无言的对峙,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不同派别的绝世高手,相见总是分外眼红。   方成韵看看左,看看右,看看自己,只是站在当场。小小年纪的她还不知道,自己在这出武打剧里角色是什么。  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  从此,他们俩梁子,不对!是良缘,就这么结下了。   从方成韵五岁之后的每年过暑,不管方家或蒋家以什么形式相约,他总会看见蒋安勤。   对她来说,这长三岁的男孩子简直是问号的代表,他的举动,他的说话都跟自己的哥哥方成勇不同,而这总是冲击到她的小脑袋瓜。   比方说,她六岁那年俩家相约到中部山区露营,蒋安勤走到方成韵旁边,跟她一起坐在大石头上,揉揉她的脸,方成韵问他为什么?   他说:「我看会不会捏出一滩水。」然后露出招牌笑容。   比方说,她七岁那年俩家到东部参加草地音乐节,蒋安勤挑了块方成韵旁边的绿地,伸手顺顺她的头发,方成韵问他为什么?   他说:「分叉了,我好心当你的梳子。」又是那个笑。   比如说,她八岁那年俩家又回到乡下地方烤肉,方成韵在藤椅上看书,蒋安勤走过去牵起她的手,方成韵问他为什么?   他说:「领你去吃烤肉,怕你又跌倒。」还是那个笑。   总之吧,他们就像牛郎和织女般一期一会,蒋力行和方孝武则是那座稳固的鹊桥,尤其是蒋力行,将儿子的所作所为看进眼底,放进心里,他甚至还会适时阻隔方成勇的捣乱。   这是大人们的小心机,他们真希望自己的小孩可以多相处,最好彼此能够「结为亲家,亲上加亲」。   然而小孩子的想法却不一定合他们的意。   牛郎?织女?显然方成韵并不这么认为。   在她懵懂无知的小脑袋里,只觉得蒋安勤就像悬疑小说里的X先生,总是丢下一点线索,然后就把自己隐藏起来,让别人去找寻。   她一向抱着「这样也没关系」的处世原则,所以蒋安勤怎么来,她就怎么不拒,殊不知方成韵那种清雅的调调正中蒋安勤下怀。   蒋安勤怎么认为?雄性动物嘛,头脑简单。   摸摸小脸、顺顺秀发、牵牵小手,有什么第二种解释?就是你好可爱、你好可爱,然后……你好可爱阿,废言!   但是蒋安勤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,他这只小狐狸什么不会,最会包装了。   所以他就年年晃阿磨阿,有意无意呀,绕着方成韵打转。   他最喜欢坐在方成韵旁边,看她读书,就只是一直看,偶尔晃到别的地方,但最后也还是会回来。   看她又入迷在书里忘记吃饭,就给她拿来零食阿面包阿什么的,放在旁边,像在豢养一只小兔子。   对蒋安勤来说,她的确像只小兔子,而且很谜样,这也是其来有自。   通常班上那些小女生看到他笑,看他领奖,看他运动,总之是蒋安勤随便做个什么事就笑成一团,他只觉得这些女生有病,什么都喜形于色,无聊得要命了!   但是这小成韵就不一样了,几乎没有什么好恶,顶多皱皱眉,张张嘴,小脸上总上轻描淡写。   只有在沉浸书中世界的时候,她才会有稍微丰富些的表情,所以他特爱看她读书。   再加上,蒋家只有一个男孩子,女生这种雌性生物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不可议!   怎么有人能发细如丝,软如云,皮肤绵绵地,和男生那粗手粗脚完全不同,像尊小洋娃娃。   想想,蒋安勤对方成韵即使非关喜欢,也是抱着那股研究新物种的热情吧?   嗯,看到这儿,大致可以知晓这桩悬案难分难解,莫非是个郎有情妹无意?   试说,好的一锅汤阿,得熬,但总也不能熬到烧尽呀,如同每件事总得有个破口……   方成韵这妹一路长到十岁,蒋安勤这郎一路长到十三岁,光阴似箭,岁月如梭,终于到了蒋安勤得出国读书的时候了。   那个夏天,那年暑假,在机场发生的那件插曲……   这就是那个破口。   然而,方成韵向来是个与世事无涉,且几乎不具常识的人种,对于蒋安勤而言,他那是投下震撼弹,不过之于方成韵,那只是一颗石头丢进湖水里引起的涟漪……   雄性跟雌性的法则在俩人身上好像颠倒了,小女孩,慢热阿……    ☆、第五章   晚上九点。   算一算今天上门的客人,十个,真是门可罗雀呀,方成韵叹了口气,这阵子她叹的气恐怕比前几年加起来的都多。   今日真是起伏震荡……其实是也没多起伏震荡,只不过放在方成韵这几年不变的生活里而言就算是了。   包括她想起了关于和蒋安勤相处的点点滴滴,包括那些许许多多的问号又如实地呈现在她脑里,让她有些些混乱。   先不想了吧。还是有不错的消息。   她下午弄了好半天,总算把珍·奥斯汀那本「诺桑觉寺」的心得给贴上网了。截至刚才也累积了好几个人给她「按赞」,真是新鲜。   方成韵跳下高脚椅,把计算机给关机。收拾收拾行囊,顺手将大尾捞进笼子里,这大小姐今天更没精力,可能是因为昨晚她把她的粮食给减半了,在闹别扭。   「大尾阿,你真的该减肥了。」方成韵捏捏大尾的嘴边肉、肚边肉、腿边肉,各种肉。   那厢嘀咕了一下,眉头似乎很窘地凹了起来。   方成韵背起布包包,提起沉甸甸的笼子,啪一声关掉总电源,悦目书坊今日又正式从欢迎光临转为打烊。   玻璃窗外的街道早已亮起了路灯,正向来往的夜行动物们打招呼。   方成韵锁好门,拉下帆布幕,再审视一次确定都OK了,接着转过身踏上回家的路――   等一下,她停住刚启始的脚步,头歪歪的望过去那侧身站着的身影,好熟悉。   那身影转动了,他左手拎着一件西装外套,右手拿着一袋东西,朝这里走来。   「嗨!」蒋安勤扯开笑容,身形变得很近。   方成韵还是站在那里,只是眼睛像看到了异类睁得大大的,小嘴唇还微微开启。而蒋安勤对于这反应很满意。   「哈啰,成韵。」高大的蒋安勤站定在她面前,直接打破谜底叫出她的名字。   两个礼拜了,连方成勇都早早认出了是他,这女人还是傻傻,连跟他眼神接触时都还是空到不行。   他不自曝身分,吐血的只会是自己。   方成韵抬眸看向他,一下午的问号又满头满脑地窜了出来,塞爆她的小脑袋,   说实在的各位客官,方成韵真的不是笨蛋,能考得上国立大学就是她智商正常的最好证明。但真如胡苹所说的,她「缺乏练习」好吧……甚至连练习的念头跟概念都没有。   当然,方成韵小仙女绝不会想到这个关节上头。   「你怎么在这里?」她首先问出来的是这题,非常合理。   「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?」蒋安勤挑起眉头,喔?莫非?   方成韵把嘴闭起来了,还是无风无波地看着他,手往上提了一下越加下沉的笼子。   「我知道你的名字呀。」   喔?喔?真的?   「是什么?我的名字。」他想听她说。   「你是……」还没说出口,笼子里的庞然大物开始躁动,天啊,她又要投奔爱人怀抱。   蒋安勤勾勾嘴角,把她手中千斤重的笼子给接过来。「我来。」   「边走边说吧,我们是一路的。」他径自提着大尾,长腿一跨,往方成韵公寓的方向走去。   一阵熏风拂上她的脸,让她的细发飘扬起来,更露出小巧精致的五官,这幕让蒋安勤见着了,又停下脚步,站在路灯下等待她向前。   方成韵看着那昏黄灯火,清晰将他的脸庞给打亮,罔顾路上行人来来往往,她站在路中间歪着头,想的是自己怎会没有认出他。   蒋安勤虽然戴了眼镜,但五官其实没有变很多,只是脱去稚气,多了稳重。十三岁那年就有削长的身材,早可以预知他会是个高个儿,尤其是那双眼,那招牌微笑……那带给她更多更多问号的笑容,没有改变。   猛地,宋朝词人辛弃疾的一阕词撞击到她。   「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」   这完全不对,她从来没有在「寻」。   「小兔子,你又掉到哪个空间了?」蒋安勤刹那间好像觉得,自己又是那个在旁看她读书的少年郎。   方成韵眨了眨骨碌碌的两眼,头乔正,往他方向走去。蒋安勤很自然地顺搭上她的步伐,两人并肩往回家的方向。   「你怎么会和我是一路的?」   「等下就知道。」   唉,又是那个悬疑小说里爱留下线索却不说破的X先生。   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」方成韵接着问。   「噢对了,你还没说我的名字。」   蒋安勤又绕回到刚才那个被大尾破坏的时刻。   「我就说了知道你的名字嘛。」方成韵颦起眉。   他还是那种古古怪怪,顾左右而言他。殊不知对蒋安勤这种闷骚鬼来说,他这是在「钓」。   「是什么?」他不死心。   方成韵不走了,停下来正对他。她毕竟不是蛮干的人,她是「这样也没关系」的小成韵。   「你、是、蒋、安、勤。」她故意把这句话说得一个字一个字都很清楚。   他满意了,老大继续往前走,方成韵追上去。   「你可以叫我安勤,就像我叫你成韵。」他将手上袋子和笼子提在一块儿,西装外套披到肩上,用闲置出来的手顶了一下镜框。   方成韵不置可否,只是拿过他的西装外套,改吊挂在自己纤细的手臂上,毕竟大尾在他手上,这是礼尚往来。   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」她偏执的部份也不下于他,再问了同样的问题。   「大概一个月前吧。」   「噢……你来店里为什么不认我?」   「因为我想要你认我阿。」蒋安勤无奈地又说:「全世界都认出我了,好啦,其实是你哥认出我了,但你还是没看出端倪。」   「噢,难怪你们两个稀奇古怪的。」   「你……」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来?话还没说出口,蒋安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。   他们正过第一个街口,还剩两个街口。   他接起手机,听起来像是有关工作的电话,方成韵没专心去听,只在想今晚自己的问题很多……这对她来讲已经是「很多」。   不过她还是对于更多事有更多好奇,尤其是下午想及的那件。   这通电话一直持续过了第二个街口,终于结束了。   「对不起,工作上的事。」他这工作狂难得有些不开心,已经过了两个街口,他话都还没搭上几句。   蒋安勤偏下头看着方成韵,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好几次他都真希望能进入她的世界。   「蒋安勤……」她突然开口。   「嗯?」这让蒋安勤又高兴了,她也许会问自己为什么回来。这题他有回答的欲望。   方成韵又停下来了,这下子两人正巧到了第三个街口,她公寓的那条巷,巷口那间咖啡店外。   路灯照在她的脸上折射出迷离的光影,她缓缓开口,却不是蒋安勤预想中的提问。   「你们全家移民到美国那天,我们到机场送你们……」   喔?等等,这小兔子跳过所有坑坑洞洞,直接一跃就进了大窟窿……好吧,这譬喻不太高级。   但是蒋安勤心头爽快,小成韵一如既往,从来不扭扭捏捏,这场景就如那些年她问他「为什么」的时候一样。   「嗯,你们到机场送我们,然后……」来来来。   「蒋伯、阿姨、我爸我妈,他们拍来拍去,像在生死交关……」方成韵直直看进他眼里。   「然后……」对对对。   「我哥去比赛,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坐着说话……」她顿了一下。   「我们的确说话了。」继续继续。   「我想问的是,你……」她又启口。   「我……」宾狗宾狗。   「为什么要撞我?」   蒋安勤傻眼。「啊?」他说。    ☆、第六章   话说那年方成韵十岁,蒋安勤十三岁。   蒋家早已计划好小男孩上国中年纪就要到美国留学,全家人要跟着移民过去。方家一行人,除了要跆拳比赛的方成勇,早早打理好出门去送机。   离入关只剩二十分钟。   「唉,兄弟,你到了美利坚合众国可不要忘记捎消息回来。」方孝武拍着蒋力行厚实的臂膀。   「嗳,兄弟,废言!我在哪里都不忘你!长途电话贵,我们用人家说什么伊媚儿,咻一下就传到了!」蒋力行也回拍方孝武的肩膀。   「我们是移民不是死了,过年都会回来,放心,一定先联络你。」这粗犷男人说话不懂修饰。   「说什么死不死呀,你尽管联络我。」方孝武总还是比较文气一点。「人在异地万事都要小心谨慎,洋人的话别都听信。」   「知道啦,你是我军师诸葛孔明,有事情一定先请示!」   两个男人说起天南地北和往后发展,旁边两个女人家则是握手说起了体己话。独剩小成韵和蒋安勤坐在椅子上。   十岁的小成韵绑着两只马尾,穿着小洋装,那苹果脸眉清目秀,空灵如花仙子,两条细嫩白皙的小腿晃呀晃。   旁边十三岁的蒋安勤穿着短衬衫、长裤,细长明眸,端端正正的脸面,小小年纪身高已经相当挺拔,有一股沉稳的气蕴   这景象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,画报一样啊,真是好标致的小美女小帅哥。   「欸,成韵……」小帅哥说话了。   「嗯?」她两小腿还是晃呀晃。   「你会不会记得我?」他难得有点紧张。   「我……」小成韵还没说完。   「我会记得你。」他老大已经先抢话表明心迹。   小成韵听着,觉得蒋安勤今天不古怪了,没有好像藏着什么不说的气味。   「我都听我爸说什么你知道吗?」他顿了一下。「他都说……我们两家应该『结为亲家,亲上加亲』。」   「嗯。」的确,这不是他听过而已,她也听过。蒋伯在所有人面前都讲过成千上万遍,这句话简直跟祖训一样。   嗯。这个是怎样?   蒋安勤侧过头,眯眯眼看看小成韵的表情。嗯,没表情。   「欸,成韵,你看我……」小帅哥又说话了。   「这样也没关系」的小成韵乖乖转过头,如其所愿。   蒋安勤吞了一下口水。   他生平最讨厌跟女生有关的杂志、书籍,尤其是在说什么星座、恋爱运势,对男孩子而言简直是无稽之谈。   但是,他昨天看了。那本杂志上大大的副标题:「让女孩瞬间融化的四个方法」所以,他看了。   第一,揉揉脸法。嗯,她六岁时做过了,打勾。   第二,摸摸头法。有,她七岁时做过了,打勾。   第三,牵牵小手。OK,她八岁时做过了,打勾。   第四……制造只有两人知道的难忘回忆。   蒋安勤再吞了一口口水。   理性推断可知,这真的很蠢,非常之蠢,蠢到隔壁王伯伯家了,那是写给小女孩看的东西,而他是大男孩,且小成韵,从来不是普通女孩子……   方成韵看着他定格,喉咙好像很干的样子,觉得他又古怪起来了,歪了歪头表示疑问。   她偷了一些得空的视线,穿过蒋安勤,正看到蒋伯往他们这里走来,挥挥手似乎在说入关时间到了。   「欸,你们好像该走了。」她轻轻柔柔地提醒他。   蒋安勤转头看了一下,又转回来。两条浓密英气的眉打结了。   他好像很苦恼,方成韵想,按照常识,也许自己该跟他说「我会记得你」,毕竟蒋伯一家人那么好,她会记得他们全部。   这个和哥哥完全不同的古怪的男孩子,她也会记得。   于是方成韵微微开启小嘴,她能看到蒋伯越来越近。   蒋安勤又转头,神色更匆,接着他迅速地直起身,用身形挡住了蒋力行,方成韵觉得两人视线突然有了差距,于是高高抬起小脸望向他。   「我……」会记得你。她话还没说完。   蒋安勤就「撞」了上来!   小成韵眼睁得好大,傻愣在当场,唔了一声。   这一「撞」来得快去得也快,像台风一样,横扫过境。   蒋安勤退开,抿了抿嘴唇,看着自己对小成韵造成的「效果」如此「巨大」,显然对这一「吻」很是满意。   他弯身提起脚边的行李。重重吐了一口气,说道:「我会回来。」便潇洒转身往蒋力行的方向跑去。   只有小成韵还呆楞在当场,她尝到血腥的气味,于是舔舔自己的上唇内里,发现因为突然的冲击,些微地撕裂了。   这件事自此困扰着她,到她父母罹难之前的这段时间,她偶尔都会想起。   这个古怪的男孩子为什么要「撞」她?   为什么?  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  蒋安勤怀疑自己工作一天太累了,他听错。   「撞你?」再确定一次。   方成韵没有在开玩笑,复诵:「撞我。」   当当当,被打败。他整个人萎缩下来,丧气到甚至手都无力,把那千斤重的笼子和袋子俱放在地上。大尾发出喵的一声……原来她还是会「喵」的。   「为什么?」方成韵今晚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。   蒋安勤叹了一口气,摇摇头。觉得自己好命苦,她是他命中的劫数。   镜头一转,方成韵这方面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问了很难的问题,而且事情是他做的,所以一定很好回答。   他缓缓挺起身,两手稳稳地包覆住她细瘦的肩头。「那不是撞……」又笑,不过这次是苦笑。「那是……」   方成韵静静地等他的答案。   忽然,两人上方传来一声吼:「你们在干嘛?」   方成韵和蒋安勤同时抬头,看到咖啡厅三楼的方成勇从窗子探出头,一脸低沈的脸。   蒋安勤现在觉得这只黑熊不好玩了,煞风景得很!他想起老爸蒋力行的话:「不对!只要你想就可以!放心,我另外交代了成勇,给你推波助澜,你就给我上,上,再上!」   他看看方成韵呆呆的脸相,第一,真的不是「想就可以」。   他看看方成勇那所谓「推波助澜」,第二,真的不是很有帮助。   「小妹,我饿了,给我炒个饭来!」方成勇大老爷下完命令,便用力地把窗关起来。   「算了,等下再说,先回你家。」   国父都革命了十一次才成功,这让他燃起斗志。况且,如果方成韵是那种普普通通、可见一斑的女孩子,他就不会挂念她这么久。   蒋安勤立刻决定打掉重练,再来一次,而且要快。   他一手提起袋子和笼子,另一手包起方成韵的手,往巷子里走去。方成韵这次没问「为什么」。    ☆、第七章   爬上老旧公寓三楼,在前面的蒋安勤直往倒数第二间走去,好似熟门熟路。不会吧?莫非他是跟踪狂。   当然不是。   他在倒数第二间的时候先放开方成韵的手,让她可以开门。自己则又往尽头那间去。   他大手一按,按得很长,按得很久,还在按,约莫持续了一分钟,且越按越大力,没有停歇的迹象。   倏地大门打开了,那女鬼,不对,是妙妙,难得地撑起气若游丝的声音,略有恼怒。「是谁啊?一大早的!」她才刚起床准备工作,就来一个倒霉鬼,灵感都没了!   「吶,要看拿去看。」蒋安勤一大袋子近距离逼到她面前,甩着甩着。   「唔?蒋安勤?哇,稀客耶稀客耶稀客耶……」她又是披头散发,不过两眼的怒气消了。「这是什么?吃的喔?」她快手的打开塑料袋。   结果是几本书。「我喜欢书,但是我不喜欢吃书……」显然非常失望。   「我就记得你不看书。」后面的方成韵彷若打通什么关节,原来那袋是书,肯定是在这两个礼拜下来在店里买的。   蒋安勤喜欢她的「记得」。他巨大身形又退回到方成韵身后,等着她慢条斯理地开门。   喀一声门开了。   「妙妙,我等下给我哥送饭,帮妳炒一盘饭吧?」方成韵对着那快烟消云散的人儿说道。   「好阿好阿好阿,妳煮什么我都吃,大便我都吃了,我好饿好饿好饿……」熟悉的对白,一样的大便话。妙妙简直想跪地赞叹法王,膜拜法王,方成韵真是她的救命恩人。   「那一样,我煮好了再敲妳门喔。」方成韵露出甜甜的笑。   「好耶好耶好耶,好耶好耶好耶……」只见她念念有词,拿着那袋子慢慢退散至大门之后,再缓缓关起铁门。   蒋安勤皱着眉,凭什么妙妙可以看到她甜甜的笑,自己就不行!平平都是人……   边想,他随着方成韵进入室内,先放下大尾,但忘了开门,让那胖胖身躯只得缩在里面。   「我也要吃。」他老大不爽,这个小女人对别人都很好,就是对自己不淡不咸。   「好啊,但是只有炒饭。」她打开冰箱,拿出昨天处理剩下的食材和早上煮好冰起的饭。   蒋安勤一大丛跟在方成韵后头,不大的厨房他就硬是占去了一半有余的空间。   方成韵无奈地抬头,鼻头皱皱的,就这样被卡在他和流理台之间不动了,她希望自己尽量有表现出「我不能动了」的窘态。   蒋安勤有兴致了,他双眉一挑,露出那个促狭的笑容。逼近逼近逼近,毕竟生父有交代:「上,上,再上!」   方成韵颦眉了,方成韵抿嘴了。很好很好,他喜欢看她有反应的样子。   「成韵,我跟妳说,这个才叫撞。」他用额头叩了她的额头。   「噢!」她轻轻地瞇起眼睛,闷了一声,又睁开,对,这个是撞,所以……   「这个不叫撞。」   迅雷不及掩耳,方成韵还没往下想,红唇就被啵了一下。对,啵,她清楚地听到这个声音从自己的嘴唇表面上发出来。   她睁大圆圆的双眼,试着想厘清这是什么情况?   眼前那个罪魁祸首,也就是蒋安勤,还密密地把她封在一个小区块,眉眼带笑,鼻头顶顶镜框,丝毫没有悔意,只有得意。   啊,方成韵现在可爱极了,就像是在看一本神秘难解的书――而自己就是那本书――她脸上充满了丰富的细微变化,她的脑袋正在那个自己无法理解的世界里探索。   老实说,蒋安勤也不懂那到底是什么世界,但是他知道,自己喜欢她那永恒的逆来顺受。   想来,她从来没有推拒过自己,从小到大,从头到尾,从一开始到现在。这让他很……爽。   跟这小女人不能来小时候那种炖汤的概念了,对她要「快、狠、准」。   标准的雄性生物思考模式!   镜头一转,方成韵内心的小宇宙正在大爆炸,倒不是爆出粉红爱心的那种炸,而是陷入黑洞的那种炸。   她问自己,依照常识正常人会怎么做?   想了很久,她才开口:「我应该报警,告你性骚扰吗?」对,好像应该这样!   蒋安勤觉得她太逗了,仰天大笑起来,大笑很久,大笑不止。   方成韵看着他上下震动的喉头,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,因为她毕竟是女孩子,这很吃亏,而且他没有问过她的意见,就擅自教她「撞」和……和「吻」的差别。   阿,又炸了,炸通了,十三岁那年,他不是在「撞」她,是在「吻」她!   「你那时候不是在撞我。」   「对,我不是。」很高兴她懂了。终于!   「可是我流血了。」方成韵指指自己的上唇。   「痾……噢……难怪……小孩子嘛……」蒋安勤登时额上三条线。   他暗暗咒骂自己,制造什么难忘的回忆,难忘是难忘,但却不够完美到让人有美妙的感受。   「我可以弥补。」他又欺身下去,啵的一声。   又来了,方成韵这次眉头有紧!这个男人真的很超过!   「不要玩,我要炒饭了。」她两手轻推开他。   对,会意过来之后,她觉得自己「被玩了」,因为她整个人还在混乱,蒋安勤就一直逼过来,让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。   她不是没脾气,只是不觉得有需要计较的事情;她不温不火,但是也不能任人一再侵犯领域。   方成韵才刚稍微脱离十秒思考模式,海马回才刚领会那种畅通感,思路还有点秀抖秀抖,所以距离接轨上长期记忆还需要一点时间。   这个得意忘形过头的男人,碰钉子了。   他被她一推,往后退,无奈地让出空间,甚至退出厨房范围,倚在门框上,看着她径自动手准备料理食物。   蒋安勤还抓不住彼此之间的距离,他上一刻才觉得自己不会被拒绝,就马上被推开。是不是应该缓下来?他有点丧气。   喝……爱情好难;女人……好难。   默默坐到客厅那张唯一的单人沙发上。他倾身,十指交叉,视线随着她的动作左左右右来去。   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,低下头来一看,大尾整个很想挣脱牢笼,一团白球在里面艰巨地滚动着。   天啊,她的男神就坐在旁边,自己却身不由己,这是多大的酷刑!   蒋安勤辛酸地觉得两人,不对,是一猫一人,际遇怎么这么相似。于是乎,他快手解开她的禁锢,大尾缓慢移动肥躯,安歇在他的脚边。   不一会儿,厨房里的方成韵就炒出一锅超大份量的炒饭。熟练地分装成四份,这时才分神看向那沙发上的蒋安勤。   一脸有在反省,一脸知道自己错了,一脸非常无辜、可怜兮兮。   她又低眸……其实自己也不是真的在生气,说不上来,她可能只是需要时间。   「你吃色拉吗?」通常会帮老哥拌份色拉,再一份,不碍事。   「我吃,妳做什么我都吃,大便我都吃了。」他推一下眼镜,赶紧接口。   方成韵低头正在将茼蒿叶、小西红柿、生菜、苹果丁等鲜蔬果菜拌匀,闻言,脸上有了笑容。「你怎么认识妙妙?」还学妙妙说话。   见她容颜舒展开了,他老大松一口气,站起来又走到厨房边。「我们在美国就是室友啦……她也常常到我家蹭饭吃。」   「其实我和她是一道回来的。那女人就是怪,老是飘来飘去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白天见鬼。」蒋安勤见她愿意开口,就自动说得更多。   不只是一起回来,这个房子也是他建议妙妙租的,毕竟,给自己留条后路,能有个借口来找她……但这还是暂时不要说好了。   室友?方成韵没有看他,不过听他说得神采飞扬,对于妙妙好像有很多心得。   咦?奇怪。好奇怪。这直冒上来的酸泡泡是怎么回事?分明是自己先行提问的。她感觉到心口上有个神秘的缺洞。   先暂时忽略吧,她低下头,手底已经分好两份色拉,瞄了一下旁边的辣椒粉罐,拿起来,转开,在蒋安勤那份洒了两下。   「你的。」方成韵小恶魔笑,伸出装袋好的炒饭和色拉。   蒋安勤却觉得上了天堂。    ☆、第八章   「为什么这家伙也来了?」   方成勇边拿着炒饭猛吞,边看向蒋安勤。   「而且还有一份可以吃。靠,吃这么好,钱拿来!」方成勇把嘴塞得鼓鼓的,伸出大掌来煞有其事。   蒋安勤在这只黑熊面前就恢复了狐狸样,一副碍眼到不行的笑容又挂上去。   「好阿,我天天吃,天天付,包年包月包山包海。」还从长裤后口袋里掏出短夹,递给方成勇。   呿!他挥开他的短夹。撇撇嘴继续吃炒饭。   蒋安勤勾勾嘴角,瞄向方成韵,她正看着从咖啡厅借来的笔记本电脑,页面上是悦目书坊的脸书专页。   刚才胡苹打电话来,说是脸书上的那篇心得引来了几个人的响应,其中有人受她文笔吸引,希望可以购书。   网络真是无奇不有,什么都有可能,才几个小时的时间,就有生意上门,果真二十一世纪是无国界了。   只见她葱白小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按,打得太专注,又把那盒小小份量的炒饭给冷落在一旁。   蒋安勤叹口气,她还是跟以前一样,做起事来就没食欲。如果没有人在她身边提醒,这小女人可能连一天一餐都吃不到。   皱眉。他自己好像也是这样,没资格说她。   啊呀!总之,她不行阿,他是男人有冻头,但方成韵干巴巴的,多纤瘦细弱阿……   蒋安勤拿起她的汤匙挖起一杓炒饭,默默拿到她口边。方成韵看了一眼,蒋安勤用下巴点点,她缓缓张口小嘴。   吃下去,嚼嚼嚼,再喂,吃下去,嚼嚼嚼。就这样,她打字,他喂食,像小时候方成韵看书时,蒋安勤总是抱了一堆食物堆在她身边一样。   蒋安勤喂得起兴了,干脆是停下了自己的汤匙,其实今天他也没吃多少东西,但看着她吃就觉得自己似乎饱足了。   那小小的一份一会儿就见底了,吃下最后一口,有一粒饭黏子在她的嘴边,蒋安勤大拇指轻轻将它剔掉,然后抹了抹那余下的油腻。   这男人有学乖。  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,见方成韵任由他,并没有作声,他也才没有顾忌。  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方成勇觉得……超痛快的!爽翻天!   果真一物克一物!以往他真瞎了眼,总觉得是蒋安勤要欺负小妹,实际上NO、NO、NO,小妹完全把他给吃死死,真是大快人心!   蒋安勤没看到旁边那人看好戏的态样,眼里只有乖乖顺顺的方成韵。   方成韵倏地停下打字的手,侧过视线,看向蒋安勤那碗被放在地上的炒饭,超级可怜,备受冷落。   她两小手捧起它,拿到蒋安勤面前,说道:「你赶快吃吧,冷了就不好吃了。」   其实方成韵并没有特别吴侬软语,但听在蒋安勤耳里就自动加上鼻音,说有多不要脸就有多下流。   他承接过来那碗饭,边吃边顺手拿过笔电,滑了滑悦目的脸书,他才想起自己有另一个任务,其实是主要任务,就是提升悦目的营业额。   「成韵,你的文笔很好。」他稍稍浏览过了她那篇简短的读书心得。   「废话,小妹可是中文系毕业的。」方成勇补充,他可是让他这做哥的很骄傲。   「但就不怎么会经营书店了。」方成韵歪歪头非常苦恼,朝蒋安勤方向靠去。「蒋伯要派你回来整治我吗?」   「怎么可能?你说要让她养,他半夜都爬起来说好。」他宠腻地看着她,顺手将她散落颊边的发丝塞到耳后。「别担心,交给我规划。」   「你行吗?」方成勇很怀疑。   方成韵倒是难得先说话了:「他可以,他是小苹的经理,一定也很厉害。」   蒋安勤一副胜利的样子向方成勇示威,两个武林高手又无声地在真空中比量。   「我们必须确立悦目的客群,然后才能决定经营模式。目前粗步来看,会进悦目的客人大都是受到它的独特性所吸引,所以我们不能有连锁书店的商业化气息,干脆直接向非主流靠拢。」一谈起工作,蒋安勤确实有他的专业。   他认真分析的模样让方成韵不由得被他所吸引,他展现出了和小时候完全不同的面貌。   她意识到这个X先生正在慢慢显出面貌,不再神秘。说起来,他虽然话一直在打转,但行动却很坦率,这一点跟老哥很像。   也许雄性生物都是这样?外貌、衣冠、表现方式不同,但骨子都是一样的……靠着直觉,□□裸前进。   她突然想到珍·奥斯汀经典名着「傲慢与偏见」。   在两人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之下,凭照自己的想法臆测对方,因而那人的所作所为都蒙上一层偏见的阴影,导致巨大的歧异。   为此他们付出代价,他们一再交错而过,他们浪费了许多时间。   方成韵感觉到自己是否也是那个傲慢的达西先生?充满偏见的丽兹小姐?   从小到大,截至目前她读了许多书,每本书几乎都有同样的元素――爱情。但方成韵从来都对任何一本当中的爱情元素很遮眼。   方程韵想起胡苹在店里说的话:「唉,成韵,我劝你要谈场恋爱,爱情是需要练习的阿,不要害怕,一回生二回熟,不然以后一头栽下去会摔死你!人嘛,没经过比较是分不出优劣的。」   她看着眼前的蒋安勤,觉得他和那个十三岁「撞」上自己的小男孩再不相同。   「成韵,这样有加分吗?」蒋安勤注意到她充满温度的视线,扯开笑容问道。   她今日已经几度思考超越十秒。方成韵但笑不语,只是歪着头瞅他。   或许有一点吧,她才不说。  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  悦目书坊里流淌着同一曲旋律,同一首歌,Ben E King的Stand By Me。   方成韵,是一个喜欢上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下去的人,过同样的生活、吃同样的早餐组合好几年的那种人,怎么样都不腻。她本人从来不觉得有任何问题。   说过了,这小女人有出奇偏执的部份。   「成韵,你怎么回事?」   胡苹瞪大眼睛看着桌上一落落的书,居然全都是以爱情为主题,天要下红雨了。   「只是想看阿,你不是也叫我看吗?」方成韵想知道在宇宙出现裂痕之后,她会如何看待「爱情」。   也许、甚至、可能,她会更懂得所谓「火花」这回事。   「喔厚!说,哪有这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,从实招来……是不是真命天子出现了」胡苹的狗鼻子闻到八卦的气味,摇着尾巴颠扑扑的跑过来了。   「嗯……真命天子?」蒋方勤是真命天子?   不,言之过早,她得先搞懂什么是爱情!   「没有啦,只是遇到一个以前认识的人。」方成韵说得很保守。   「喔?喔?谁阿?叫什么名字?」这厢只差没开可乐配爆米花。   「你也认识。」   「什么!」她大掌一拍,猛然站起身,像包青天终于逮到犯人。「该死!我就知道是小沈……」   「谁是小沈?」方成韵整个定格,张着大大的嘴。   「噢,没事,你继续。」抱歉抱歉,进错棚,胡苹再坐下。   「是你的经理……蒋安勤。」公布答案。   「什么!」她大掌一拍,整个人弹跳起来,像包青天真的抓到犯人!「真的假的?为什么?你们怎么认识的?」   胡苹顿一下。   「你不会是为了替我报仇,特意接近他,然后要来个始乱终弃,上演一次性不回收的戏码吧?」胡苹才说完自己都噗的笑了出来。「开玩笑开玩笑,你说,你说。」   方成韵眨着眼看着总是鲜活生动的胡苹。   她常常好羡慕胡苹。她那充满活力干劲的生气,像个小太阳,每个人都绕着她打转。   反观自己则是太过沉默,更惨的是,连她都对自己不是很了解。   方成韵想着想着,想到了蒋安勤那男人。他能了解她吗?会不会只是一时间的鬼遮眼?或者对于回忆的过度美化?   「哈啰,有人在吗?」胡苹挥挥手。   「噢,就是阿……」   她花了一段时间把前因后果、来龙去脉给解释清楚。那五岁,那六岁,乃至十三岁;那摸,那牵,乃至那惊天动地的一「撞」。   「天啊,世界上有这种事,没想到经理是个痴情种耶,真是看不出来,他老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……」胡苹当起评论员,只差没举牌给分。   「小苹……」方成韵恭恭敬敬地坐直身体,像小媳妇。   「嗯?」   「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。」她很老实的坦承。   「怎么办?该怎么办就那么办阿。」胡苹觉得这有什么好苦恼的。「嗯……我不是□□专家啦,但是,成韵,爱情跟着感觉走是不会错的。」   「难就难在我不懂爱情……」方成韵又卡关在最难的部份了。   胡苹深深地看着这个陈年好友。   从她认识方成韵以来,她向来都是冷冷淡淡,尤其对于异性的追求,神经比电线杆还大条,根本没内建爱情接收器。   老实说,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女人缩在那里,不去尝试。今天她觉得自己知道了。  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……   「成韵,傻女人,爱情这种东西阿,不用懂。」胡苹若有所思地拍拍她的头。   经理阿经理,蒋经理安勤,我现在觉得怜悯你了,有一场硬仗要打阿。   「太夸张了,我以为这是女人爱读的言情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,没想到……阿,经理那么专情,简直是二十一世纪的瑰宝耶。」   咦?你谁阿?   方成韵和胡苹僵住,循声音的方向一望,噢,原来,不就他吗?方成韵天下第一号爱慕者,注定沦为配角的炮灰――胡苹企划部同事小沈,沈士展。   「欸!你干嘛偷听人讲话阿,超没品的。」胡苹首先发难。   她觉得自己才满腔愁思,正要说出一番名言金句,就被这煞风景的给破坏了!   方成韵则是弩弩嘴,觉得有点困扰,并没想大肆和人分享「自己」。   沈士展厚唇往下撇,垂下手,看看左看看右,看看上看看下。「这里是公共场所耶。」指了指手上拿的一本书。「而且我是来买书的,不是来偷听的。」   「噢,是喔,你最好是来买书的。」胡苹一手架在柜台上,戏谑地笑。   沈士展发出「嘶」的一长声,拍拍后脑杓,沉了会儿登时也就豁然开然。   他走近柜台,把书一放,说道:「好啦,老板娘,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很有好感……现在我觉得自己该放弃了,毕竟对手爆强,简直就像游戏最后一关的大魔王。」   方成韵标准动作――歪过头,微微张着嘴。意思是:原来你对我很有好感喔?   胡苹摇头摇头再摇头,也懒得吐槽了,无解阿这!   「结账吧,嘻嘻,不过这可能是我买的最后一本书啰。」沈士展坦承之后自己笑了出来,哪个大男人看书阿?都是为了抱得美人归的计谋呀。   「唉,我们成韵又让一个男人的心破碎啰。」胡苹挤眉弄眼,嘲讽着沈士展。   「呿,别得意太早,老天爷在准备了,哪天就派人把你这女人给收了!」他顿了一下,又道:「欸欸,我还没说完,其实阿……我前几天才想起来,蒋安勤是我的小学同学耶!」   胡苹和正在包装的方成韵同时抬起头,一脸不可置信。真有这么巧吗?   「真是孽缘阿,小沈,他人生各方面都赢你,现在连爱情都捷足先登了,好可怜真的是好可怜。」胡苹以仙姑的身分嗟叹着。   方成韵缩起脸,困窘地轻推了推胡苹:「还不知道啦……」   胡苹心里想的是:「其实已经知道了吧。」话没说出口,蓦然感受到旁边沈某人正散发闪亮亮的光辉。「不需要觉得重燃希望,绝对不需要。」胡苹机伶地说道。   「这本书打九折后是两百二十三元,谢谢。」方成韵整个人已经不在话题里。   若用熬汤来比喻吧,这锅食材才刚丢进锅里,火都还没点上……    ☆、第九章   下午近两点,宽敞、明亮、舒适的办公室当中,气氛却剑拔弩张。   「你们实在太松散了。」他大老爷眉头皱得跟打中国结一样。   蒋安勤此言一出,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好似多吸吐一口气都会显得太不庄重。   「想过这执行成功率有多少吗?不是写出一份漂亮的报告交差了事就好了,要考虑预算、效期、话题性,要做市场调查、厂商媒合……你们到底是不是本科系毕业的?这不是基本吗?」蒋安勤大大叹了一口气,顶了顶镜框。   在场所有员工满头满脸都是尘灰,土得有够难看。   「算了,出去吧,重拟一份,下班前拿给我。」蒋安勤大手一挥,把企划书摔在桌上。   「是,经理……」这份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大胖怯懦懦地挺出肥肚,两手拿回企划书,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比了一万次中指,如果可以他连脚都会举起来比。   下班前?怎么可能?那不就又要加班了!死蒋安勤,工作狂、冷血动物!   其他人一副「对不起啰,帮不了你」的表情,只能默默为他哀悼三秒。随即跑得跟飞似的一样急着退出办公室。   只有胡苹迟疑了。   过了一会儿,低头持续批案子的蒋安勤才发现到门前还停着一个人,他这才抬起头,整个人往椅背靠去。   「还有事吗?」他双手交叉问道。   其实胡苹一向有「大人恐惧症」,凡是比自己有权力的,比自己高阶的,比自己赚得多的,比自己凶狠的……她膝下无黄金,一律都先跪了再说。   但这次她真是为了方成韵的爱情之路鼓足后半辈子的勇气了。   「经理……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,是……」吞一下口水。「有关成韵。」   「成韵?」这上一秒人见愁的鬼修罗,一听到方成韵的名字,脸色瞬间好了泰半。   简直是四川变脸绝技的传人。胡苹心想。「是阿,我是她高中就认识的好朋友。」   蒋安勤脑里闪过昨晚方成韵说的话:「他可以,他是小苹的经理,一定也很厉害。」   「你是……小苹?」   「痾,对,我是胡苹。」哇赛,小苹,您一句「小」我就得折寿三年了,诚惶诚恐阿……她内心早演起宫廷剧。   「噢,谢啦,你帮悦目成立脸书的主意很不错!」蒋安勤难得地露出了不奸的笑容。   爱屋及乌。谁帮方成韵,就等于是帮他;谁对方成韵好,他就给谁好脸色看,就这么简单。   胡苹暗暗有些惊讶,这男人真的对成韵很「上心」。她本来还觉得自己会否弄巧成拙,现在却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!   「没啦,这没什么,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嘛……」胡苹见他放松下来了,胆子也稍微大了。   她拉了一张椅子坐到蒋安勤办公桌前。双臂一靠桌,难得正经的模样。   「经理,我听成韵说了你们两个之间那凄切悱恻、难分难解、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了。」好吧,也许不是那么正经,胡苹嘛。   「嗯。」蒋安勤点点头,忽略一长串赘词,继续听下去。   他想方成韵不是高调的人,她会愿意向胡苹分享心事,表示两人的感情非同寻常。所以胡苹说的话他会格外重视。   「依我片面粗浅的推断,我感觉到你对成韵放了很重的感情。」这下真正经了。   「对,我是,很重。」他老大直言不讳。他只逗方成韵没必要逗外人,一点乐趣也没有。   爱情阿,胡苹想。   「经理,成韵的感情史我很了解,她从来没有为爱疯狂的经验……其实是连边都沾不上……」顿一下。「尤其在她父母过世之后,几乎不去碰触新事物。」   他早就知道之于方成韵的身心他都会是第一人,只是听到胡苹说起,他还是止不住的雀跃。   但又一转念,方爸、方妈……蒋安勤想起这两个好人。   「作为她最好的朋友,我一直希望成韵能够谈恋爱,那能带给她的人生一些刺激,她也许会不一样。经理,我不是什么感情的专家,但我觉得你会是那个可以改变她的人。」   「你觉得吗?你觉得她爱我吗?」蒋安勤听到精神一振,整个人都向前倾了。   「噢?爱?经理,等一下等一下,谈爱太早了,不过我可以跟你说她很困扰了。」胡苹觉得自己正慢慢找出症结点。   「困扰?那怎么会好……」   「对成韵来说这很好阿,她从来不困扰的,她总是什么都OK的人,这次你让她『有关系』。」胡苹大师开示。   蒋安勤沉默了,他也懂方成韵的性情,因此知道胡苹说的是对的。   「但是经理,我劝你不要太心急了。」胡苹看看他的脸色。「那会把成韵吓跑。」   蒋安勤闻言沉下眉头,开口,又闭口,如是再三,好一会儿才说:「我心急吗?我已经等了好久、好久、好久……」   「那是你的想法。你想过吗?你可能觉得那是『互相等待』,但成韵却不一定是这样。你在她的童年里留下的是一堆难解的问号,而不是爱情,她只会觉得那是一团谜。」   「我表示得非常清楚,非常清楚!」蒋安勤双手握拳,难得严正反驳。   胡苹无言了,她单手撑着下巴,想不透经理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如此囿于自见?如同成韵一般,永远看不清楚自己。显然爱情这帷幕把两人的眼睛都给遮蔽了。   果真,男人与女人的差别如此迥异吗?   男人总是觉得「做了」、「完成」、「达标」这样就足够了;但女人要的往往是「说明」、「引导」、「感受」……真的是天与地。   上帝造人,有其奥妙呀……   「总之,我能够跟你说,对于成韵来说不是这样的。」胡苹有兴致了,觉得这桩案靠谱,有解的机会。   蒋安勤烦躁地耙过短发,丧气丧气好丧气。   「我真的不想等了。」他好想爱她,好想,想到心与身都在痛。他明明已经不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了,但时至今日,他发现自己居然也没办法有太多进展。   「那由不得你阿,你要成韵就得给她空间思考。」   蒋安勤两手抱着头低下脸,十指在发上点阿点阿,他细声嘀咕:「呃……我要阿……」   胡苹满意地看着他,觉得能够控制经理的感觉……超棒的!一方面,她觉得自己因这两人也上了一堂□□课程。   阿,阿弥陀佛,学海无涯阿!合掌。   「好啦,我阶段性任务完成,小的先告退了。」胡苹把椅子再复回原位,推开玻璃门,径自走了出去。   徒留下那个爱火、□□、恶火、怨火,总之是各种火集一身的男人煎熬着。阿,爱情阿……    ☆、第十章   「当夜晚来临   大地一片漆黑   月儿是我们能见的唯一光亮   不,我不会害怕。噢,我不会害怕   只要你站在我身边,只要你与我同在」   晚上八点三十分,悦目书坊打烊前三十分钟,方成韵边哼着这第一千零一首不变的歌曲――B Ben E King的Stand By Me――边阖上今日最后一本书。   这近两个礼拜以来,她又看了十几本的「爱情」书目,但她觉得轮廓还是好模糊,为什么?问题并没有解决。   更让她困扰的是,那个男人消失了,蒋安勤,犹如人间蒸发一般。   古怪的是他明明在脸书上是存在的,他会隔几日传讯息到她的聊天室,但都非关情爱,只有一些他对于悦目的规划。   包括了进货书籍种类的择取,多接触独立作家,甚至可以开主题书展,一个月中挑选个几日夜晚,请来大大小小的作家开办讲座,凭她的文笔,甚至可以在报纸上开设一个专栏,打响知名度。   这都是可行的计划,而且甚至有的他已经在着手进行,新顾客有稍稍多了一些,这方成韵更打从心底佩服起他的工作能力。   只是,回归到爱情这方面……他为什么这样?   爱情是这样的吗?一下狂暴炙热,随即冷却降温……这就是所谓的火花吗?让人心情要上不上,半吊在中途,她不喜欢这种不安定的感觉。   也许……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吻?但她以为那天晚上他们也算和好了。难道不是?   方成韵低下头,鼓起脸,两小手交缠着。只觉得他又变回X先生了,只是这次干脆隐藏幕后,连脸面都不现。   擅自回到她的生活中,又擅自离开,添乱,好讨厌……   噢……肚子闷闷地痛起来。方成韵摸摸小腹,有一股热流窜出来,唉,女人,每个月都好麻烦。   尤其方成韵长期饮食不协调,有一餐没一餐的,身子骨就跟看起来的一样贫弱,每个月好朋友来的时候都会狠狠发痛,甚至有时会直不起腰。   本来方成勇在这种时期总会过来替她顾店的,但是跆拳课越上越多,也就不太能拨空。   方成韵虽没做什么粗重的工作,但也痛一天了,脸色有些惨白。   她拿出智障型手机,看看日历,记录一下月事的日期,算一下这是第二天,正是痛的时候。   咦?她小脑袋一偏,突然想到什么。好像又是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给蒋伯了……   于是她看了看时间,恰恰好,赶紧拿起店内电话,拨下号码。   「Helle?」接起的依然是女主人。   「喂,蒋伯母是我,成韵。」她按照模式回答。   「哎呀!成韵,谢天谢地,终于打来了,本来你蒋伯才要打过去了勒……」听见背景传来栋栋栋的脚步声。   「对不起,我没注……」意,又是还没说出来,电话那端已经易主。   每次都是这样,耐不性子的蒋伯阿,方成韵笑。   「成韵丫头,你总算是还记得有蒋伯这号人物阿!」蒋力行有些不悦,但也和缓地说道。   「我当然记得蒋伯阿,夜夜都梦到。」方成韵甜甜地向他说假话。   「噢哈哈哈,很好很好!」蒋力行整个很好处理。   「蒋伯,我是要跟你报告,悦目这个月做了很多经营上的改变,营业额会……」方成韵趁他心情好起来了,接着说下去。   只是这厢没有要讨论生意问题的意思。「你见到安勤了吧?」马上快速切入主题。   「阿,有,我见到了。」呼,又一阵热流窜下来。   「那你们到底在拖拖磨磨什么?赶快了阿,有感觉就没问题啦!」其实蒋力行鄙视这种什么感觉的说法,只觉得是年轻人爱打迷糊仗。   「噢,蒋伯,我还在想……」方成韵脑里又想起那个男人的脸,其实是最近都一直想起。   「阿?你还在想阿?安勤这没用的小子已经快崩溃啦!」蒋力行想到他这儿子就觉得很掉漆。   两人通电话的时候,只会吞吞吐吐,不然就是老死沉默,还说什么叫他等,明明听声音就是痛苦得不得了,苦得像吃了黄连,还等啥屁?   「是吗?」方成韵闻言有些精神了,也更疑惑。   「唉……成韵丫头阿,你们小时候不是挺好的吗?一副就是小新郎小新娘的样子阿。老实话跟你说,我是真喜欢你当我媳妇,我那些年跟孝武说的话都不是玩笑话……」他不出马,指望蒋安勤,那他永远抱不到孙子!   「我们看起来是一对吗?」方成韵持着话筒,傻傻地问道。   「……任谁看都是一对。」   「是两个人都很有意愿的那种一对吗?」是吗?   「是只差成年就可以登记的那种一对。」是的。   「是吗?」还是疑问。   「……」蒋力行这老粗也无言了。   他知道这方成韵是沉静的底性,不会有什么大起大落,但他不知道这孩子的慢热是可以报金氏世界纪录的那款。   「成韵丫头,蒋伯可以跟你说,你别不把小孩的那些举止放在心上。我们安勤是很早熟的,也很死心眼,超乎你的想象。他那些年对你就是认定了……当然我也承认,蒋伯在旁边的确也起了很大的作用。但那是看出来他对你很执着……」   蒋力行这话得语重心长,说进方成韵的心坎里。   结束通话,她楞在那儿,又开始细细思索起来,再一次无止无尽地思索,唉,累。   她回想起那些年,自己从来没有推拒过他。这对一个男孩的稚弱心灵想必会带来很大的鼓舞。   蒋安勤那方面是认定了,那方成韵呢?她……是不讨厌的。   她六岁那年俩家相约到中部山区露营,蒋安勤说蚊子很多,要她坐在大石头上休息,等他搭好帐棚再进去。   他则是跟在大人身边帮忙,流了满身汗。   她七岁那年俩家到东部参加草地音乐节,她穿了短裤,蒋安勤特地拿来一块布,铺在草地上,草尖便不会刺得她又红又肿。   他也穿了短裤,但便直接坐在她旁边。   她八岁那年俩家又回到乡下地方烤肉,蒋安勤丢给她一本书,叫她离火远一点,等会儿负责吃就好了。   他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盘烤肉来,自己都还没吃。   一个一个被方成韵堆在脑中仓库的箱子里,那些儿时记忆鲜明地跑了出来。不只有揉阿、摸阿、牵阿,还有一些更实质的安抚和照顾。   这……不只是『不讨厌』吧?   她感觉自己坚硬的脑壳开始出现裂痕,越来越大,一波波Ben E King的男声浪音窜进大脑中。她转动着高脚椅,小腿踢呀踢,斜过头来侧耳细细倾听。   「如果我们仰望的天空   将要坍塌下来   或者高山将跌向大海   我不会哭,我不会哭,不,一滴泪都不流   只要你站在我身边,只要你与我同在」   美好的音乐如同书册,常让方成韵陷进一个独特的世界里。那里可以热闹非凡,也可以充满圣灵,一首几分钟的曲目居然能够使人遨游在感官当中,谱者简直是伟哉阿!   而,音乐的美好也是蒋安勤教给她的。严格来说……蒋伯又在旁边起了作用。   蒋力行做人海派,也兼洋派,同时为了让蒋安勤语文能力进步,家里买了好几套西洋老歌精选,让孩子从听歌当中自然学习。   蒋安勤离开前两年,方家暑假没事老往蒋家跑,大人串门子,小孩就斗殴……欸不致于啦,只是蒋安勤和方成勇偶有不对盘。   小成韵总是抱一堆书到那儿看,一整个暑假下来可以看完中外好几部经典系列。   蒋安勤呢?   他总喜欢在方成韵读书的时候,放轻柔的老歌作为背景音,兀自在一旁读起英文来。   听了这么多首歌,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曲,纾缓,且如置身在星空下。   偶然在大学时期又再听到时,她的记忆才被唤醒,断断续续地听,后来遂变成悦目书坊里永远的招牌歌。   噢!肚子好痛,越来越痛。   她小手再顺顺小腹,脸已皱成小包子……奇怪,这次的痛似乎不只是生理期的那种不适。   灵魂正在神游的她,却被身体硬生生扯回到现实,举目瞧瞧,墙上时钟显示为八点五十五。差不多了,先打烊吧。   她跳下高脚椅,背上布包包,花时间找了一会儿,才发现大尾躲在第五排柜子下,塞塞塞,把她塞进笼子里。   关上总电源,上好锁,拉下帆布幕,方成韵在最短时间内完成程序,背起布包包,拖着身子踏上归途。   走没几步,经过了五十层楼时,她特意抬头仰望了一下。目光扫过所有灯火还通亮的窗户……   确切来说二十三层楼到底是哪一层?如何能知呢?那个男人又否会在里面?   还真傻,什么都看不到的吧。方成韵笑了笑,继续往前。    ☆、第十一章   阿阿,怎么回事,感觉到更痛了,痛不只在腹部还窜到肠胃,身体微微发起颤来了。   方成韵一回到家就把小小身躯瑟缩在单人沙发坐上。   她想到自己今天早餐吃得晚了,下午只草草吃了从家里带去的小馒头,那是胡苹先前给她的。   她将它们冰在冷冻库里,应该还没坏呀。   唉,月事来了,又不正常饮食,让方成韵整个人更加虚弱,风中残烛一般快熄灭。   她任由自己放软身子滑下沙发,趴在深咖啡色的地毯上,小手挥挥挥,抚上大尾那团热热的身躯,试图汲取些温暖。   不知道躺了多久,她决定自己还是得进食,吃点东西。于是方成韵勉强撑起身体,飘一样地晃进厨房,现下还真的跟妙妙有些像。   她打开冰箱,阿,空空如也,回程时太想回家休息,忘记进超市添补食物了。   小脸包子似的皱在一起了。   她再打开冷冻库,只有胡苹那包小馒头了,真是救命恩人,还有半包呢!赶紧拿出来,不过,她小手停顿了一下,到底有没有坏?   左翻翻右翻翻,无奈包装袋外没有打上有效期限。   她进到客厅从布包包掏出手机,打开电话簿,里头的联络人实在没几个,随便按了一下就找到胡苹的电话了,拨出。   「喂,成韵阿,怎样?」胡苹看见来电显示,不多废话。   「噢……没事,我问你喔,你之前给我的那包小馒头保存期限到什么时候?」   「小馒头?……阿?那包祸害你还留着阿!那不是民国初年的事了吗?我想想喔……也快一个月了吧。不太新鲜了耶……」   胡苹在电话那端觉得实在不可思议!居然有这么矛盾的综合体,老是给人煮饭吃,自己却总是随随便便。   「噢……可是我冰在冷冻库里面……」世间不是有个定则,所有的东西只要丢进冷冻库就可以吃一辈子吗?   「喂喂喂,成韵,不要吃了啦,快过期了。」胡苹强烈建议。   「噢……好吧。」方成韵又瘫在沙发上,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。   「欸,你OK吗?听起来很虚耶。」   「没事,我只是又忘了吃东西,月经来了……」胡苹盯着天花板。   地上的大尾还喵了一声。到底什么意思?阿,忘了给她猫粮……   「蛤?那不是很惨?要不要我过去阿?」胡苹对方成韵这副烂身体自然是很了解。   「不用不用,我赶快吃一吃睡觉就好了。」方成韵挺起身,拿起饲料包,弯腰倒了一些猫粮在碗里   只见大尾终于撑开眼,移动过来大快朵颐,完全罔顾一旁真快成仙的主人。   「好啦,你赶快休息喔,有事情打给我!」胡苹还是有点担心,不过她知道方成韵肯定会坚持。   两人又说了几句,草草结束通话。她看看手机显示的时间,已经超过十点。   阿,实在不想再出门了,真的不想再出门了……   「冰在冷冻库,应该没坏吧……」下午也吃了三颗,好像还可以。   方成韵默默对胡苹说了声「对不起」,轻飘飘的身体又晃到厨房去,将几粒小馒头丢进电饭锅里蒸。   等待期间她就这样跪倚在流理台,小脸趴在手臂上。   方成韵想着蒋安勤那晚造访的情形,他在这里,这个促狭的空间,那个高大的身躯。   他在自己的唇上施了魔法,而且还施了两次。她摸摸自己的唇面,来回摩挲着。   可能不只有在唇上吧,还吻在更深更深的地方。  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  事情是这样的。   早上七点三十一分,方成勇整个人还在梦里跟关公比武练拳之时,手机铃声猛然大作,他一看到显示号码就知道不妙了,小妹这么早打过来,肯定有事。   方成勇手机接通,彼端的方成韵连说话都艰难,简直气弱游丝。   「哥……」一阵软烂又朦胧的音,好像从很远的天边传来。   想当然耳,她昨晚吃了那包小馒头;想当然耳……那包小馒头隔没几天就退冰又冰、退冰又冰,反复之下,滋生的细菌已头好壮壮,早非冷冻库大师所能处理。   「哥……如果你今天下午没课,我需要请你帮我顾店一下……今天已经约好……有好几位客人要来拿书,所以……」不能临时公休,方成韵还没说完。   「马的,笨蛋阿!你需要的是看、医、生!」方成勇熊身暴起,整个人随便大吼出声。   他这个小妹又第N次上演相同的剧目!   方成勇大掌从成堆的酸菜堆里,勉强捞出两件还算平整的衣裤,就这样跳跳跳、套套套,操起钥匙、钱包冲了出去。   他到了案发现场,看到的景象便是方成韵整个人裹着棉被,卷起在床铺上,只有巴掌小脸露了出来,那神色是比纸还白的惨白。   「哥……好冷喔……」方成韵见到是老哥,还懂得发出救援。她嘴唇都没了血色,真的像是红楼梦里描写的孱弱美人林黛玉了。   五月热得要死,会冷?案情当然不单纯!   方成勇边叨念她,边将她整个人叉起,抓了她的布包包,便火速赶往最近的「静安诊所」。   距离看诊时间八点,还有九分钟。那是一个「度秒如年」的概念阿……不过这是对静安诊所的同仁来说。   方成勇一大个子,脸色难看得要命,就杵在门口,双手交叉,紧盯着里面还在做准备的医生和护士,一副谁欠了他几千万一样。   七点五十七分,静安诊所宣告投降。开门吧。   他立刻撑着方成韵席卷进去,高龄六十五岁的陈医师还慢吞吞地穿上医师袍,眼皮一抬,看见又是这个男人,叹了一口气。   「我好像跟你说过,我们八点开始看病。」   「陈医生……不好意思……」方成韵抿着下唇,一脸抱歉。   一阵风风火火后,果不其然,最后诊断结果是……病毒感染,也就是食物中毒。   方成勇站在诊间外,对着方成韵严厉说道:「方成韵,我跟你说过多少遍,要注意饮食!」   「对不起嘛……可能是刚好那个来了,才会比较严重……」方成韵瘪着嘴低头认错,也知道自己真的对这方面总是太随意。   「你……」这样爸妈会说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够尽责……用父母压,她才会听话。但还没说出口,方成韵的手机响了。   她小手无力地从包包里捞阿捞阿,总算捞出那只小手机。   「成韵,怎么样?好点没?」胡苹已经起床梳洗,正准备上班。   「看医生,好多了……」   「阿?看医生这样叫好多了吗?你,你不会还是把那包小馒头吃下去了吧?」胡苹严重怀疑。   「……」这只皱着脸不敢回答。   哇靠,这小馒头不只是祸害,它简直就是邪灵附身!手机那端的胡苹马上推断出整个状况。   「我等下过去看你一下,顺便带早餐喔!」   「不用啦……我哥在……」   「他在跟没在差不多,就这样喔,我整理一下,掰。」   唉,方成韵背又靠回到墙上,自己总是给别人添麻烦。    ☆、第十二章   蒋安勤觉得自己病了。   做任何事都没有意念,无法专心……他不再是老奸巨猾的狐狸,反倒比较像掉入陷阱的小白兔。   拜托!他可是标准的工作狂啊,但现在忙碌的行程带来的却不再是成就感,而只是为了填补巨大的空虚。   他好想方成韵,那个麻烦至极的女人。   她需要的空间,够大了吗?她要时间,够久了吗?   盛夏五月天,风熏鸟鸣,大地蒸腾,早上十点的阳光却照不进他的心。蒋安勤显示为阴天,在下雨。   丧气丧气,非常丧气。   蒋安勤解开衬衫第一个扣子,氧气不足急需喘口气,他伟岸身形重重坐到椅子上,看向玻璃窗外,石化如雕像,俊帅的脸庞忧郁非常。   您会说,他也在没有方成韵的日子里过了岁岁年年,还不是活得好好的?天涯何处无芳草,何必单恋一枝花?   不,错错错,打个大叉叉!   那是因为呀,几十载的闯荡和跳升,尽处总有一个方成韵,她等在那里,至少蒋安勤是这么认为的。   他感觉有人正需要自己,而且彼此都是独一无二、不可取代。为此,他上了一流的学府,得了一流的成绩,进了一流的企业实习……最终他回来了,因为这里有她。   更何况,那期间他并非全然消失在她生活里,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默默关心,不过关于这点,方成韵当然还无所知悉……   等到了终于可以一偿宿愿,那没心没肺没肝没胆,总之良心也全无的女人却问他:「为什么撞我?」   他感觉自己根深柢固的认知彻底被颠覆,正在崩解。   蒋安勤整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宇宙当中,根本没有注意到后方电梯门缓缓地开了。   胡苹走出来,她迟到了!而且还迟到一个小时,整个企划部大警戒!   最近因为大胖那份报告一改再改,改到天边还没办法通过的事,蒋安勤「爱屋及乌」,两只眼更密切注意整个部门了。   而且,这阵子他老大不知道吃了什么炸药,连招牌假笑都没有,整天阴阳怪气,眼神带刀,背上配剑,只要走过都自动响起令人不寒而栗的音效。   胡苹来到自己的座位,隔壁小莫赶忙压低身形,一双倒三角眼探测四周,视线尤其先往蒋安勤办公室扫过去。「喂喂喂,你迟到了还不贴着地面匍匐进来,还好魔头没看到,怎么没通知阿,没帮你打卡耶!」   「没关系啦!放心,我处理。」胡苹先脱下薄外套,再将包包往桌上一放,看起来还很从容。   「你终于决定要辞职了脱离苦海喔?」阿华加入,合掌,阿弥陀佛。   「辞你个头啦!我立志永远比你早来一天,晚走一步。」胡苹巴下去。   「还是说你要挑战权威?革命有理,造反无罪!」大胖加入,当自己□□……身形倒略像。   「怎么都是一些阴魂不散的。」胡苹翻了一个大白眼,便径自要往办公室走去。   「喂喂喂你干嘛?迟到还敢进去喔?」小莫一副「你没事吧」的夸张表情。   胡苹步伐没停,只是侧过脸说道:「就是迟到才要进去。」尔后扬起神秘的微笑,唉唷,众人抖了一下。   「叩、叩、叩」胡苹敲了门,那声声分明。   不只企划部了,现在营销部、会计部、人资部、总务部、研发部,连最远的客服部都拉长脖子关切过来了。   于是乎,如此这般,这般如此,在芸芸众生怜悯与惊骇交织的目光之下,胡苹隐没在……阿没有,胡苹顺利进入蒋安勤办公室。   希望她能活着回来,合掌。   「进来。」   蒋安勤转过椅子,他的声音像从地狱十八层往上传,哀怨又悲切,彷佛还有回音。   胡苹带着优雅的笑容站在蒋安勤面前,双手背在身后。非常愉悦地宣布:「我迟到了。」   这女人脑袋有什么问题?蒋安勤的脸垮下来。   「所以?没加重扣薪就不错了,还要帮你加薪吗?」超不爽,想想就是听她的建议,自己才要受这闷气。他都没人算账,还敢自己送上门!   「不不不,伟哉蒋经理,当然不用!」胡苹稍微走向前。「只是我觉得……你可能会对我迟到的理由很感兴趣,然后可能就会觉得情有可缘,然后可能就会让我免除……」胡苹话得正起劲,只见蒋方勤大手一挥。   什么废话这么多,冗言赘字一堆,难怪企划部报告一直被打枪!   「麻烦说重点。」他手搓揉着太阳穴,一脸不耐。   「咳咳,好吧。是这样的……我去探望成韵,她生病了。」   蒋安勤缓缓抬起眉眼,嘴抿成了一直线,神情显露出明显的焦虑和忧心。   「什么病?严重吗?」   「医生说是病毒感染,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。」胡苹自动省略地狱小馒头那环节。「而且成韵好朋友来了,她身体不好,总是特别虚弱。」   「哪个好朋友?」跟她身体虚弱有啥关连?   「呃……月经、大姨妈?」雄性生物怎么经过几千年演化还是这么迟钝?   「噢。」蒋安勤点点头,这下整张脸拧在一起。   「所以阿经理,我认为你应该去给她关心、温暖、抚慰,加惜惜一下。」胡苹好心指点。   女人嘛,失恋的时候、生病的时候,总之是各种悲伤的时刻最是容易沦陷。方成韵虽非同一般女人,但也总还会有点效果。   况且,这两周据胡苹观察,她认为方成韵对蒋安勤确实是在意的。只是她自己并未知悉,所以只好由她这个超级好朋友来推一把啰!   不但促成一段良缘,胡苹心里还默默盘算着以后在企划部有人罩,而且事成以后说不定她这大媒人还有红包可以收。   天啊!一箭三鵰,她简直是「母凭子贵」阿!   蒋安勤自动把胡苹隐形起来,低下头沉吟着。理智告诉自己,还有工作要做、成堆的事情等着他决定,和厂商有约、要开发新案……   但是她生病了,她生病了……  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※※※   叮铃铃,悦目书坊的玻璃门被打开,上面的芭蕾女郎优雅地转动一圈。   方成勇见了一下来人,浓眉便大大挑起,双手叉胸,坐在高脚椅上。他暗忖,就知道胡苹这女人会跑去通风报信!吃碗内洗碗外阿!   「干嘛?买书阿?」明知故问。   「不是。」蒋安勤扫了一下店内四周。   他在办公室挣扎了好半天,这个纠结那个纠结,做什么都想到方成韵,心乱如麻之下效率根本奇差无比。   最后干脆大掌一拍,交代助理把所有事情延后到明天,接着旋风似地卷出办公室。这让全场几亿人都惊呆了!工作狂蒋安勤居然提早下班!   「我也知道不是,你从来都不是要来买书阿,呿,假鬼假怪。」方成勇没好气地说。   蒋安勤瞟了他一眼也没反驳,把夹在腋下那一包牛皮活页夹放在柜台上。   「这啥?」方成勇一脸狐疑,拿起来,将棉绳解开抽出一看,是一份有关悦目书坊经营方针的企划书。   他闷哼一声,脸色才缓一些。蒋安勤虽不得自己的缘,但这阵子他也多少听小妹说了,他在调整书坊体质上的积极。   蒋安勤双手进插西装裤口袋,第一句话开口,却说的是和企划完全无关的事:「成韵生病了。」这是肯定句。   「唔,病毒感染。没事了,看过医生也吃过早餐了,人正在休息。」方成勇直接不拐弯地先说明情况了。表示:我料理,你放心。   「午餐呢?」蒋安勤闻言,降下眉接着问道。   方成勇无言。痾……对厚……看了一下,现在快两点。好嘛,大不了他马上买去,这狐狸什么口气!   「晚餐呢?你以为她能煮吗?检查过冰箱里有菜吗?」蒋安勤推推镜框,双眉中间都皱出一座小山了,眼神很阴郁,换成双臂环胸。   接连被打脸,方成勇无言了。   「看医生了,药吃了有没有效?胡苹说她还月经来了,痛不痛?要不要喝点热的?卫生棉有没有?」这棚的人开始有点歇斯底里了。   痾……卫生棉有没有他都想到了?方成勇这下不只是无言了,还傻眼!他搔搔头,一个大男人哪想得到那里去?   是阿,一个大男人,哪能注意到这些枝微末节?   方成勇霎时眯起眼看着蒋安勤,悻悻地忿出一气。这男人虽外表看起来仍是体面,但他一副就是陷入混乱的神情,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,可见这件事一直挂在他心上。   唉。罢了。   方成勇突然站起来,还是一副酷样,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,放到柜台上。「我把门锁了,你去看看她吧。」   蒋安勤有些讶异了,但随即微微一笑,大手拿过那串钥匙。「谢啦,我会照顾她。」然后长腿一跨,推开玻璃门离去。   方成勇用鼻子哼出一气,又坐回到高脚椅上。   「我会照顾她。」真是耳熟的一句话。蒋安勤在小时候三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就常讲。   他总是喜欢在大人面前说「我会照顾成韵」,就和方成勇班上那些只会在老师面前邀功的乖乖牌如出一辙。有事没事就锁在方成韵身边,看了就碍眼!   方成勇骂啐了一声,拜托!我才是方成韵的大哥耶!   莫名其妙在五岁两家孩子有了交集那年,蒋伯的儿子居然跑来抢妹妹,把他晾在一旁,有道理吗?方成勇越想越闷,却又不得不接受那昭然若揭的事实……   唉。各位看倌,如此这般,这般如此,总之是原来如此。   说到底阿,是「哥哥可以靠自己保护妹妹」的英雄情操在过怪呀。但是……现在可受公评阿,究竟谁比较适合照顾方成韵呢?    ☆、第十三章   「喀啦!碰!」方成韵昏昏沉沉中似乎听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。   她整身本来闷在被窝里,现在缓缓露出了脸面,一头秀发乱糟糟的。她昨晚深夜到清晨还一直呕吐,但吃药、打针后,已经好了大半。   只是仍然忍不住从体内地发起一股恶寒。她小手揉揉眼睛,睫毛上下摆动。   不可能,早上哥离开前有大喊说他把门给锁上了,而且钥匙也拿走了。不会有人的,说不定是大尾翻倒东西了。   噢!糟糕……忘了喂食。   但是眼皮好重,四肢都没有力气,一点也不想动,她又乔乔位置更陷进柔软的窝里。   方成韵想自己真的是很坏的主人,难怪大尾一见到意中人就像高塔里的公主看见拯救自己的骑士一般,狠黏上去。   大尾的意中人……蒋方勤,干嘛一直想他?方成韵觉得自己很失常。   忽然她在朦胧当中,看见门边有光影闪动,越来越巨大,背着光所以呈现一整片黑。   咦?这个黑黑的一团是什么东西?好像是个人,跟哥一样是个很高大的人……   方成韵眯起双眸,试着挺起身想再看清楚一点,但是那团黑黑的东西视见她的意图,先快速逼近了。   「成韵,是我,你不要起来,接着睡,我煮好东西之后再叫你。」他的声音浓厚低醇,像有魔力。   「你是……」听起来很像是他,会吗?那个上一秒才出现在自己心头的人。   方成韵边咕哝,边伸出小手,又眨了眨眼睛。   影像似乎响应着她的疑问,越来越靠近,脸庞也就益发清晰。   「我是蒋安勤。」   方成韵这下醒了,和他只距离五公分。   她视线一路往上,瞧见他正吞咽着口水的喉头,薄厚适中的唇瓣、挺立的鼻梁、线条分明的颧骨,那细长舒缓的眉毛,甚至镜片后意味深长的眼瞳,都看得好清楚。   「蒋安勤……」你怎么会在这里?这句话说出口以前,方成韵先感到□□一股热流涌现,酸疼随之而来。   噢……不妙……她顺时针轻揉着小腹。   蒋安勤见状,整个人迅速起身往外边冲了出去,不到五秒又冲进来,手上多了一个大塑料袋。   「我买了,我看看……二十五公分、二十八公分、三十五公分……喔,这个最可靠,有四十一公分,而且还标榜超熟睡!」他拿着满袋各式各样的卫生棉,像是推销员一样,神采奕奕地介绍。   方成韵又一股热流涌现,只不过这次是淌在心里。   她含住下唇,失笑道:「你买好多……」十个方成韵都用不完呀。   蒋安勤见她笑逐颜开,灰凄凄的面容顿时多增些神采,觉得自己像做对了的小孩。「嗯……我问店员有没有推荐的,她说这没办法『推荐』,我只好随便拿了。」   他也还有些困窘,脑里浮现那店员为难的脸色。更可怕的是,居然还有什么超薄、加宽、尾翼加大……啥鬼阿!唉……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,跟卫生棉从来是我不认识你,你不认识我阿。   但为了方成韵,他也就舍下没值几两钱的男性尊严了,首先伸出善意的手,和卫生棉搭造起一座友谊的桥梁了。   「谢谢。蒋安勤。」方成韵定定地看着他,莫名地想说出他的名字。   蒋安勤推推镜框,略有得意貌,像得了甜甜的糖吃,使得这些时日未见她的苦都消散了,他忍不住伸出手宠溺地摸摸她的脸庞、发丝。   方成韵没有拒绝,这给了他勇气,蒋安勤将手指大胆地流连在她细嫩的肌肤上,有意无意掠过她有些干涩的唇。   「你去哪里了?」她问。   蒋安勤没有回答。   「你去哪里了?」偏执的女人再问。   方成韵没有意识到这听起来很像撒娇,而且他并没有义务必须「不去哪里」。   蒋安勤撇撇嘴角,他不是不想回答,但实在是从何说起呀?又该如何说?这题真的很难。   「我买了食物冰在冰箱,嗯……我先去简单地煮个粥。」先转移话题好了。蒋安勤言毕便收回手,起身往外走去。   没有了他的温度和气息,方成韵突然感觉很空虚,同时她的小脑袋瓜在高速转动着,她试着理解自己。   虽然此刻病恹恹的,但很奇怪,意识却分外清晰。   她挺身,对着床头柜上的立镜一瞧,阿,真是憔悴。他刚才就是看着这副面容吗?方成韵升起了难得的女性意识。   她略略皱着脸,随意地拨拨头发,让那头鸟窝终于看起来还稍能见人,再捏捏脸颊活络血液。   接着两只纤瘦的小腿咚一声放到地板上,起身往厕所走去。   她无声无息像只猫,随后到开了小灯的客厅,轻靠在那张单人沙发座。   「不是叫你不用起来吗?」蒋安勤抬头说道。   他太高大,一个人站在厨房里显得很突兀。方成韵不回答,只是歪着头,眼底噙着笑。   蒋安勤感觉她今天不太一样,或许是这段时日的沉净起了作用?会吗?他内心如此期待着。「你坐着等吧,快好了。」但首要任务还是先喂饱她,他告诉自己。   蒋安勤将肉丝条再洗净、川烫,剥了一颗皮蛋,大致切成小丁状,加入少许基础的调味料,和稀稀粒粒的白饭煮成一锅简单的皮蛋瘦肉粥。   全程,方成韵都蜷缩在那沙发椅上,欣赏着他整个人。   这男人很帅。   她自小到大不具备太鲜明的美丑概念,从不觉得谁是所谓的「帅哥」。但这个时候,方成韵觉得蒋安勤很帅。   他流着汗,渗透了蓝色衬衫;他折起袖子,露出肌理分明的手臂;他发型微乱,镜框因为低头而稍稍滑下鼻梁……   很帅。   蒋安勤刚将粥倒入碗中,窜起一缕缕热烫的白烟,他小心翼翼扶着碗缘捧到了客厅的小桌子上。   「很烫,慢慢吃……不是什么很美味啦,但也还OK,轻轻淡淡的适合你现在的肠胃。」他舀起一汤匙的粥,秤秤适合的份量,吹了一会儿,才伸到方成韵嘴边。   「呐。」他说。   方成韵开口了,但不是要吃那口粥,反而问道:「你去哪里了?」蒋安勤刚才没有回答,而她想要知道答案。   蒋安勤好笑地叹了一口气。放下汤匙。   「我在等你阿。」然而这也苦了自己。   「等我?」歪头。   「嗯,等你。」点头。   「等我什么?」   「等你……」蒋安勤沉淀一会儿,又不说了。   方成韵微微抿起嘴,希望他说下去,非常希望。   只见蒋安勤单脚半跪起身,客厅昏黄的光源落在他后面,使得他脸上细部的表情不甚明晰。随着他宽厚的身形迫近,光影黑块一时间切换了,映得他镜框后的眼眸闪闪烁烁。   两人靠得很近。   方成韵听他呼吸的声音短促,眼里有种种复杂的情绪,包括疑惑,也许还有苦恼,一点点祈求,最多的是欲望,很浓的欲望。   不知为何,在他自陈身分那晚,脑海里想起的那一阕词又撞击到她。   「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」   当时她认为那根本不对,她没有在「寻」。   但也许……她没有在寻,她在「等」呢?能合理吗?方成韵想着。   蒋安勤更靠近,视线落在她虽然憔悴苍白,仍美绝、空绝的五官上。她眼底似有一泓吸人的潭水,睫毛如扇、唇不点而红,眉不画而翠……   「成韵、方成韵……你觉得我在等什么?」他说道,好像想勾引出什么。   方成韵没有后退,两小手贴上他的胸膛,可以直接感受到蒋安勤那颗心正发出砰砰的跳跃声。   此刻两人眼对着眼,彼此双眸都有点晦暗起来。   时间的意义被颠覆了,一分一秒都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。   方成韵才刚微微张开口,猛然一股凛风席卷而来。第三次,他在她的唇上施展魔法。但这次不同,完全不同。   他快速地拔下眼镜,像是堆积了太久的躁动,出闸了后便无法再忍,蒋安勤重重欺在她的唇瓣上吸吮着,几乎可以说是□□,态势凶狠。   顺着她开放的口,他更将舌大肆侵入,方成韵生涩地回应着他,两人开始了一阵唇舌攻防,当然大多是他步步逼近。   一波波激荡的声响断断续续传出,让空气中弥漫着纯粹的□□。蒋安勤大掌边娑磨着方成韵的后颈,撩拨起刺麻的感受。   得了个空,两人的双唇终于稍稍分离,换气。蒋安勤将额头顶住她的,眼里仍有猛烈骇人的渴望。   方成韵双脚垂下沙发了,由于单跪姿势,他整个人镶嵌在她两小腿之间,姿势非常暧昧,十分暧昧,暧昧到旁边的大尾整个吓到定格了。   唉,可怜的小东西,注定是人猫殊途呀!   方成韵还喘着气,说道:「你会被我传染……」   「不会,病毒感染不是感冒……」蒋安勤边啃咬着她的唇瓣。   天啊,这小女人不知道自己现下有多诱人,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双腿中勃发的坚硬……该死的,不行!她的身体不允许……   「你这次不推开我了吗?」蒋安勤想再次确认她的心意。   大掌仍然抚触她的脸庞,依依不舍。   「不知道。」方成韵说谎,她感觉自己有点知道了,只是说不清楚。   「不知道?你会让别人这样对你吗?」蒋安勤老大不爽了。   他恶意地再「啵」了她一下,感觉很有那种惩戒的意味。   「不会,不过也不会有人这样对我。」方成韵先是睁着大眼,尔后柔顺地笑了笑。   「你傻傻的勒,知道有多少人想这么做吗?很多,成千上万……」但是他会整个人挡在前面。   「欸……蒋安勤……」方成韵吸吸鼻子,幽幽地开口。   「嗯?」他等待。   她要说什么?这让他心里有些紧张感了。   「我们……」还在断句。   「嗯?」她话要说这么慢吗?   方成韵觉得胡苹说得没错。   「我们……试试看吧。」   阿!简直是天籁,经过漫长的等待,蒋安勤终于抱得美人归……不对,严格来说还没,人家是说试试看。   就像是新人进公司的三个月试用期,这实在很不合理!用都用了,哪还能分小用跟大用?   蒋安勤拉开些距离,以得看清楚她整脸,不爽地问道:「还要『试』吗?哪里会不满意?」   「可能会。」歪头,毕竟这对她而言是首次。   「没这个可能,我看很久了,很准。」但我方很坚持。   「噢……那我呢?」她也有参与这场实验耶。   蒋安勤很快摇头,笃定地说道:「也没那可能,如果你觉得不对了,那就……十分钟之后再感觉一次。」他露出白亮亮的牙。   方成韵闷闷地笑了起来。   那碗皮蛋瘦肉粥,还好冷清的伫立在小桌上,完全没有人要垂怜它。就跟旁边失恋心碎的大尾一样。   这桩缠讼十几年的悬案,终于拨云见日?终于柳暗花明?蒋伯终于可以抱孙子了?阿,让我们看下去吧……    ☆、第十四章   这即是所谓的「爱情的火花」吗?   方成韵看着蒋安勤正低头装盛那碗牛肉烩饭的样子,她想。   这火花并无如许多制式的爱情电影和小说那般星火燎原,一发不可收拾,反倒像流水一般渗进她生活的各个层面当中,填补了大大小小空缺的洼洞。   她喜欢这种恒常和持久,似乎永远不会改变。   「呐,多吃点肉。」蒋安勤递出来那碗超级巨无霸牛肉烩饭,当她是大胃王代表。   方成韵今晚煮了一大锅,他从刚才就在那里捞啊捞的,细心把牛肉都给挑出来,淋在热腾腾的白饭上。   捞得用心,这一碗却先给了她,方成韵一双小鹿斑比的水眸瞅着。   蒋安勤看她又看看那碗牛烩,他怀疑自己是否抓了一只怪物在手中。   「你需要补血以及增肥!」他推推镜框,一副夫子的模样,可不妥协。   方成韵歪着头,柔甜的笑容扬起了,伸出手来承接。   讲来,自从两人说好要「试试看」之后又过了月余,她不再怠慢自己的身体,以往想到了才两三天煮一次,现在天天下厨,方能确保吃得健康、卫生……更何况,她还有一个顾紧紧的牢头跟在身边呢,像个闹钟三餐定时提醒她要吃饭。   规律的生活作息也才让方成韵发现,蒋安勤根本是半斤八两,这男人忙起来就摇身一变,成为以超商三明治、饭团解决一餐的职场恐怖分子。   刚好呀,小两口名正言顺夜夜一起宵夜,吃得饱饱,心宽体胖,这一个多月下来,都胖了一公斤多。   按世俗的说法,这叫「幸福肥」。   「你盛好多……」方成韵用汤匙挖起一口,边嘀咕着。   「没关系,你先吃,吃不完再给我。」蒋安勤笑着看她,那目光像蜜,腻死人了。   他随后给自己盛一碗公的饭,再挖一大匙淋酱,随随便便,不挑三拣四,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。   见他豪迈的吃相,完全就是为求效率的那种赶「快」个性,方成韵伸出手轻轻替他抹去嘴角沾染上的酱料,唉,一个大男人了。   蒋安勤露出一个大男孩的笑容,在她面前拒绝长大。   「喂!你们两个给我差不多就好喔!不说话当我是装饰品阿!」一旁早已经受不了到极点的方成勇粗声粗气说道。   有没有搞错啊!这是自己的道馆耶,为什么他必须看着这对闪光弹默默在那里放光明,卿卿我我、你侬我侬啊?   本来趴在旁边,今晚被带出门溜达的大尾,一听到有人替自己出气,猫仗人势「喵」了一声表示赞同。   「有你这种没有装饰作用的装饰品吗?」蒋安勤毫不畏惧,又挖起超大一口饭,配上超慢速咀嚼。   噗!有人笑出声。   这种情况之下不可能是方成韵,当然更不可能是方成勇。   「而且……谁来解释一下,七月还没到,这只女鬼是谁?」方成勇头一个转,怒目往坐在方成韵旁边的妙妙扫去。   妙妙抖了一下赶紧忍住笑,舔舔嘴角的酱汁,缩起肩膀,道:「呵呵……呵呵……我是妙妙……我、我不是女鬼。」而且她闭关了这么久,总算把工作完成,为了这次出关,她好歹也是梳了一下头发耶,没到女鬼那么吓人了吧。   「妙妙?啥怪名!」方成勇横眉竖目,恶狠狠再添一碗饭。   可恶!才几个月的时间,小妹从他的专属厨师变成办桌的总铺师,一会儿多了两个人跟他争抢牛肉……其中一个还是从阴曹地府来的饿死鬼!   妙妙扁嘴,眼巴巴看着方成勇,不知道该怎么响应,只好再继续猛吃饭,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碗,阿,好满足!   「哥,妙妙是我的邻居,也是安勤在美国念书的室友。」方成韵首先跳出来替妙妙解套。   「室友?公的跟母的可以当室友?」方成勇脸沉下来了,虽然他不是很满意蒋安勤,但既然和妹妹在一起了,他当然要严格把关!   「不只有我们好吗,那层楼有四间房,都是华人。」蒋安勤解释,避免被抓到小辫子。「妙妙是文理学院的,我们商学院和他们跨系合作。小组里几个华人就合租公寓省钱阿。」   真的假的?这一脸稚气,惨白到可见血管的女人也是高学历分子?方成勇极度怀疑。毕竟连他这粗汉都知道,蒋安勤在美国读的柏克莱大学是全球顶尖。   「最好是不要有什么□□!」   蒋安勤笑了,侧身看向方成韵,道:「绝对只有坚定的友情。」   啧!居然借着自己表明爱意,超贱的!方成勇鼻孔喷气,愤愤不平。   方成韵还是得看老哥的脸色,技巧性地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。「不过妙妙,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阿?」   「我喔……我,呵呵……我是写书的。」妙妙耙耙头发,她不管说什么都有一种阴冷感。   「写书?」谈到书方成韵就感兴趣了,她放下才吃了三分之一的饭。   「写书?」方成勇也爆出疑问,这个女人是作家?从哪里看都不像,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都不像。   蒋安勤皱了皱眉,把方成韵那碗饭捧过来,挖了一口伸到她嘴边。唉!又不吃了,每次讲起话来就这样。   「难怪你不用出门工作……为什么不早上写呢?这样身体会很差。」原来如此,方成韵边点头边张口,乖乖被喂食。   「我也想呀,但是我偏偏只有晚上才有灵感……」妙妙垂下眼睛搔搔头。   「你写啥书?」方成勇这下好奇了,熊身一倾,扯着嘴问妙妙。   「唔……」妙妙脸上出现一抹绯红,汤匙速度更快,第三碗又快见底。   蒋安勤跟方成韵一个喂一个吃,双人搭档在旁边也将目光集向妙妙。「你猜不到的啦。」蒋安勤突然诡异地说,显然知道答案。   「到底是什么?」方成勇急性子等不得,整个人干脆逼到妙妙前面,把她吓得缩起身子。   「是……」   方成韵和方成勇往妙妙侧耳靠近。   「是……」妙妙盯着眼前身上道服因蹲踞而大敞的方成勇,吞吞口水。「是……史啦……」她眼睛发亮,顿时觉得方成勇是很好的素材。   灵感好像泡泡一样涌现了!噢,手好痒!   「什么死?」方成勇又更靠近,这女人说什么听不懂,讲话像蚊子一样!   妙妙再退,但是声音有比较大了,怯懦懦地说:「就是……史啦!」   「马的你最好给我说大声一点――」尾音还没发出来。   「罗曼史啦!」不行不行不行,他太靠近了!妙妙干脆用尽全身力气大喊。   方成韵骨碌碌的大眼眨巴眨巴,嘴微微张开,这傻愣模样娇俏至极,蒋安勤在一旁好生欣赏。   「哇……妙妙,看不出来耶……」实在不是自己有刻板印象,但妙妙……真的不像是会满纸谈情说爱的类型呀。   「罗曼史是什么?」方成勇显示为完全不了。   「Romance,爱情小说。」蒋安勤捏捏方成韵脸颊,好心解释。   方成勇身形一震,猛然瞠目,嘴角还开始抽动,抽动抽动,三秒之后爆出大笑。「哈哈哈哈哈……你写爱情小说?你应该写悬疑惊悚小说吧!」   妙妙不知如何反应,只好鼓起小脸,赌气地再盛一碗饭!   亏她刚才还从他的胸膛,不对,他的肉体,怪怪的……他的身上!得到灵感……真是觉得自己灵感被丢在地上踩了,讨厌。   方成韵看妙妙脸色不对,赶紧伸出手拍拍大哥,示意要他适可而止。   「喔好啦,爱情小说嘛,有很多种阿,你可能是写人鬼恋、狐仙恋之类的……有趣!妙妙是吧,适合你,你真的太妙了!」方成勇整个看人没点,很没礼貌。他伸出大手,猛力搓揉她的头,。   「呃……」妙妙困窘着脸,一头发又乱了。   「这位仁兄,你可别小看妙妙,据我所知,她靠写罗曼史……」蒋安勤悠悠地开口,手指缓缓比个三。   三是什么意思?方成勇生平最讨厌打哑谜,没好气地问:「靠罗曼史怎样?」   「……赚了三间套房。」    ☆、第十五章   「妙妙居然是乔洁黑尔……」方成韵挽着蒋安勤的手臂,头侧过去倚靠着。手里还揣着吃饱喝足正意兴阑珊的大尾。   她还是不敢相信,那个近年来横扫各大排行榜的言情天后乔洁黑尔居然会是个东方人,而且那个人就是自己的邻居妙妙!   「好像很有名吧?她阿,赚的那三间套房,还是在纽约曼哈顿上城区,那才叫寸土寸金。」蒋安勤一手甩着被大家吃得空空如也的大锅子。   晚上十点半,凉风扑面而来,把两个人的头发都吹乱了,却没有人在意体面与否,也不费神动手打理,毕竟这是他们繁忙的生活当中一段极为难得的静谧时刻。   「成韵……」蒋安勤突然柔下声,透出沙哑的磁性。   「嗯?」   「店里现在的营业额已经大有进步了,你别这么累,全年无休的,一个礼拜总要休个礼拜天吧?不然就请个人跟你轮班,怎么样?」蒋安勤夹紧他挽在自己闭上的纤弱手臂,将她往自己带,贴在她脸边说道。   这些日子,多亏了蒋安勤的规划,果断改变经营方针是对的,这使得悦目成为这一区域小有名气的独立书店,甚至许多网络红人、个人志作者将书籍在此独卖,吸引了许多文青上门。   更令人关注的是,固定每个月两场的讲座,邀请不同领域的作者来分享成书心得,并在几天前才于脸书上公布信息,藉此营造惊喜感,且只酌收场地费,因此每场都是满座状态。   「噢!我们应该请妙妙来办讲座,连我都对她的创作历程好有兴趣耶!」方成韵提到悦目书坊完全只想到下个月的活动策划了。   「欸欸欸小姐!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阿!」蒋安勤猛停下脚步,侧弯过头,整张脸定在她面前,蹙起眉头问道。   「有啦有啦,大爷息怒!礼拜日休好吗?休假陪你。」她眨着圆滚大眼,皱皱小巧的鼻子,调皮地求饶。   蒋安勤还真是很好驯服的大老爷,他薄唇嘟上去,「啵」一声,笑道:「成韵乖。」   「又不是小孩……」方成韵瞋了他,但那反驳的姿态倒像是撒娇,让人从骨子里开始融化。   「当然不是,你绝对不是小孩,你是我的宝贝成韵。」蒋安勤这下乐了,搂过她的腰,往自己身上揽。   两个人加上一只睡得不知不觉的猫,同依偎在一起,又再往前行。抬头见繁星数点,唉不对,城市里哪有繁星?好吧,卫星!反正反正只要会发亮那也够浪漫了!   傻气。这就是恋爱中的人们。   吃喝啦撒睡……撒有点恶心了,但总之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做什么都只看得到对方,在眼前也想着对方,睡梦里还见伊人身影。   那时啃了十几本爱情书的方成韵,见着里面肉麻至极的语言,她还纳闷怎么男女主角在恋爱之后,能颠覆以往,说出完全不曾说过的话语?   原来这是天生自然,不必学习。每个人体内都有一个甜腻的人儿。   「家里前庭那棵黄连木还活得好好的吗?」走着走着方成韵无意问道,她指的是蒋安勤的家。   在方成韵九岁时,他们三个孩子在前庭游戏似地种了一棵黄连木,没想到果真是人行道爱用树,好生长又好照顾,它就这样活了下来,总是绿意盎然。   蒋伯回台时也会叫她到蒋家做客时,她还会替它除害虫。   两家的关系就像那棵树,牢牢地扎下根,盘根错节再不可解。   由于每年蒋力行夫妻还是会回台访友,所以并未将房产变卖,更使人周周固定去清扫,因此蒋安勤回台后,便可直接住回以往蒋家的透天厝。   那儿距离公司约二十分车程,不远。他买了一台车,平时便将车停在公司地下室,每日通勤。   「好得不得了!它真是有韧性,没想到从我离开到现在还屹立在那里,数十年如一日。有空跟我回家,你就看到了……」蒋安勤停一下,沈下声道:「跟我回家一辈子,就可以看一辈子……」   这话已经超越「暗示」的范畴,说得明显。   「嗯。」她眼里盈满笑意,却只缓缓地道出这一个不明所以的单音。   该怎么回答呢?对一般人而言都太快了点吧?但说太快这男人可是会生气的,把自己苦守寒窑十八年那话又搬出来说嘴一回,况且,撇开这层面不说,方成韵心底倒也没有反驳的意愿……   她觉得心窝甜滋滋的。   突然怀里那只恍神到像塑料猫的大尾,可能真有灵性,听到关键句整个儿猫身抖了一下。方成韵顺着她的毛,但笑不语。   嗯是怎样?笑是怎样?蒋安勤眉跟嘴都拉成一直线,哀怨地说:「唉,家里空空荡荡,踏进去一步都觉得好冷,全身一直发抖。」   接着他再使劲拴紧她,满足叹道:「阿,但是这样就不冷。」   「现在很热,你流汗了。」方成韵诚心建议他说谎要打草稿。   「是心冷。」那语气凄切,简直金马奖影帝。   他怀里的那个人闷闷地笑了起来。   夜空下这一高一低的步伐走得缓慢,真希望这小段路可以无止无尽,最好一路走到天上去。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谈,但只要人对了,还真有味。   可惜天不从人愿,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方成韵的公寓。本来就没很长的路,其实已经被两人堪称月球漫步的节奏拖磨到够本了。   一楼、二楼、三楼,很快站定在她房门口。   方成韵找找找,找了一下才掏出钥匙,转转转,转了半天才转开锁。「喀啦」一声打开门,大尾先缓步溜了进去。   蒋安勤几乎是贴站在她后方,那一吸一吐所散出的热气扑在方成韵的后颈,引起她心底一阵搔痒。还有紧绷。   现在的气氛有一种微妙的紧绷。   「成韵,家里真的好冷清……」   蒋安勤再往前一步,把头靠在她的肩,声音变得有些瘖哑,好像一把钩子殷切地撩拨着。   方成韵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润,她虽没能看见他的表情,且不经事如她,但光听这声音都可以想象他正高涨的□□,他所求之事……   方成韵缓缓侧过身,接上他的目光,那眼底的汹涌浪潮震慑住她,因为那远比自己所预测的更深谙百倍不止。   她将头垂得低低的,抿住两片唇瓣,有着小女儿的娇柔姿态。她两手掌绞缠在一起,像是正在苦恼,正在和自己搏斗。   蒋安勤欺身上来,薄唇轻啄她的额头,一路到脸颊,每一次都像在她的白皙幼嫩的肌肤上扎上一根细针。   「成韵,让我进门……」蒋安勤再祈求,满是压抑。   已经太久了,蒋安勤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躁动和灼热,他非常想要她,极为渴望……今晚若让他进去,他便不会再出来,因此决定权在她。   方成韵终于抬起眼,彷佛也被他感染了,那双灵动的眼睛含着水,显得模模糊糊的。   她曾读过英国作家DH劳伦斯所写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。那是一本在讲述寂寞女人的偷情故事。   里面的□□书写一直盘绕在方成韵脑中,因为她不懂那种在身上点火的感觉,但现在她了解了,且认为那刻划根本不及万分之一,因为这把火是从体内烧出来的,无可遏抑。   「安勤……」她承接这阵吻雨好一阵子才开口。   蒋安勤停下动作端视着她的容颜,那样的专注一心,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他的成韵更美。如此脱俗清丽,又那么该死的性感。   就在这样的视线交缠当中,两人都迷失了自己。   好一会儿,方成韵终于启唇:「你得帮我把锅子拿进来……」还真是无厘头,完全不是重点呀!但随即方成韵就奉上小嘴,「啵」的一声,她亲吻了她的王子。   而这一吻显然十分切中要点!她的脸也瞬间从绯红晋升到热辣。   蒋安勤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吻,他的心喜悦得快炸裂了,嘴角止不住的笑。   他的成韵在邀请她!   方成韵则咬着红唇没再和他对视,只是咕哝了几声,转身便直截往里面走去。   蒋安勤这次没再迟钝,他马上跟了进去,大手将铁门给带上,还顺手锁起来,确定不会有人来坏事。   一进门,蒋安勤旋风似地将她扫到卧室,他们专注在欣赏对方这完全不同的造物,一个柔软一个刚硬,一个黑一个白,反倒放下了尴尬或害羞,是纯然的精神膜拜。   情人眼里果真出西施,在对方眼中彼此毫无缺陷,只有优点,只有完美。   蒋安勤迫不及待抚触上方成韵柔软细致的肌肤,像是一个猎人进入一座失落已久的岛屿,充满了好奇和冒险精神。   这女人,他所爱的女人,美得不可方物。他的手到之处,唇随之而及,引发了她一连串战栗。   方成韵眼儿朦胧,朱唇微张,一头黝黑的秀发摊在白色床布上,这强烈的对比更显出绮情。她生涩地任由他摆布,任由他索取。   「成韵……成韵……」蒋安勤唤了一声又一声,充满柔情和疼爱。   两具躯体交缠在一起,准备进入爱情至高神圣的殿堂,□□奉献而不悔……的时候。   大尾跳了上来!   她哀怨地隔在两人之间,蒋安勤紧急煞车,脸色整个前所未有的铁青,对待这天字第一号爱慕者,首度大掌粗鲁一抓,扔出去,关门,锁死。   他没想到,会来破坏的从来不是外人,而是那只被迫看到主人和爱人行房的可怜猫…… 作者有话要说:  被锁了 只好删一些情节 可是,我已很….很….很含蓄了呀!(泪奔) ☆、第十六章   「唉唷,看起来心情很好喔?」   胡苹中午一到又跑下来串门子,她倚在柜台旁,眯眼看着始终带着淡笑的方成韵。   「我每天心情都很好阿。」方成韵听出她话里的探测,眼眸心虚地左看看、右看看,就是不看胡苹,回答得也顾左右而言它。   于此同时,她的小脑袋瓜又自动投影出昨晚的影像。   「你骗鬼勒,你连鬼都骗过了就是骗不过我!」胡苹一脸「我有看出来喔」的表情。「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今天我们亲爱的、伟大的蒋经理居然迟到了,更诡异的是,迟到的人还满脸笑容,不是头壳坏掉就是发生了天大的好事……」   胡苹停住,对着方成韵抛了一个媚眼。「我现在知道是哪一个了。」   方成韵故意别过头,逃避胡苹的眼神,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打字,胡苹组长眉头一皱,就知道案情不单纯,正要继续追踪下去时――   叮铃铃,门开了。   进门的是那个吃了方成韵闭门羹的胡苹同事,小沈,沈士展。   「哈啰,美女老板娘,好久不见。」沈士展从企划组被调到行政组好一阵子,虽然还是同一公司,但毕竟业务内容不同,摸索了好一段时间。   胡苹见到来人,礼貌性地颔首笑了笑。胡苹则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:「欸小沈,怎么样?最近混得还可以吧?」   「OK啦!那组人以前就都认识阿,只是工作还没很上手。」他弩弩嘴。   「不要掉以轻心喔!听说那个组长颜艾琳不好搞,要求很多、很龟毛。」毕竟两人很熟,胡苹还是秉持着人溺己溺的同理心提出谏言。   「艾琳喔?不会阿,她其实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严肃……」,沈士展搔搔头,反倒是说了她好话。   胡苹组长眉头又一皱,知道案情不单纯,神情古怪地看着他。   欸?提到那个组长自动自己去掉姓氏,这小沈以前在企划组的时候评价可不是这样喔。还曾经说过那种穿着保守的女人一定思想很老派固执等等的。   沈士展被盯得毛了,他清清喉咙,很快把话题转走。「欸,老板娘,听说你跟我们蒋经理在谈恋爱阿?」   方成韵看着两人逗趣的互动,以为没自己的事,结果突然被点名。「怎么了吗?」   「没阿!你知道我是他小学同学吗?我们六年忠班每年都会固定办同学会,今年总召是我,我一跟大家说蒋安勤回国了,每个人都命令我一定要把他带到!卢到不行!」沈士展烦躁地耙过头发,也不在意自己的发乱了,真是个率性自然的人。   「我们就办在前面转角那个咖啡厅,下个礼拜六晚上。」   「嗯,安勤应该会有兴趣吧?毕竟这么久没跟同学见面联络。」方成韵歪头思考的样子,其实她也不了解他和小学同学的交情。   「是吗是吗?他以前是跟大家都很好啦,但似乎总是没有特别融入的一群。」沈士展觉得好像有希望,开始评估可能性。   胡苹听到蒋安勤的八卦,也插话进来:「欸欸小沈,经理以前是怎样的人物阿?」   一旁的方成韵悄悄停下建档的手,也好奇地睁着眼睛等他回答。   「嗯……就是那种超级风云人物阿,什么都第一名,又帅,一堆女孩子喜欢他,男孩子崇拜他。」沈士展杵着下巴,眯起眼睛开始回想。   「嗯――不意外耶,不是那种反差很大的人。」胡苹点点头,撇下嘴。   这也是方成韵心里的话。   她清楚记得他小时候辉煌的成绩,那副白净书生的模样,然而他的举止,对那时还不懂事的自己而言充满了压迫感,因此并没有情窦初开的感觉……应该说,即使有她也尚未自知。   但是现在一想,蒋安勤的确是那种各方面都很吸引人的男孩子。长大后的他,有主见,又温柔体贴;聪明,又懂得藏锋,几乎无一可挑剔。   而这样的男人是属于自己的,方成韵突然觉得很骄傲。   一个蒋安勤,成功把方成韵这仙女变为凡人,食人间烟火啰。   「欸,老板娘我是想说,我会去跟经理说啦,阿拜托你在他耳边帮我们敲边鼓喔,我们都很希望他去耶!」沈士展煞有其事地双手合掌,像在拜大佛一样对着方成韵参拜。   「噢……好阿,我会跟他说,但我不知道他的意愿喔!」方成韵赶紧挥挥手,她可不敢打包票。   「没关系没关系,你说几句就很有威力了!整层楼都马知道我们蒋经理下班后就到悦目外面站岗,情定书店美丽老板娘,保护得紧紧的!」   「我们成韵威力何止这样,多亏她经理龙心大悦,我们企划部最近都风平浪静,超棒的!」胡苹一旁加码附和,当然她这个超级好朋友兼媒人的确也少被噱了很多。   连企划部那些说话不客气的男人都对她恭恭敬敬,当做太上女皇一样,每天上班简直是演宫廷剧,左一个小李子,又一个小凳子。   阿!看这小两口你侬我侬的样子,自己的日子这下好过了。   「欸成韵,我认真觉得自己真的很棒耶,超级会配对的,你们以后生的小孩记得拜我为干妈,我就专门当你家的媒人,连下一代都关照下去。」胡苹非常有自信地说道,还拨了拨头发。   「小孩?」方成韵像是被雷击到,才想到昨晚两人什么保护措施都没做。   自己可能会有蒋安勤的小孩,这个念头冲击到她!但是奇怪,心慌的成分很少,多的是喜悦……她漾起一抹甜笑。   唉,邱比特让人心甘情愿跳入爱情的坟墓还不够,还让女人毫无迟疑地忍受生产的痛,只为那是爱人的血脉,两人的结晶。   「拜托,他们俊男美女基因这么优,不用你当媒人,就一堆人排队到美国去了。」沈士展翻了个白眼。   「男人不懂啦,配对不是靠那种外貌、身材、条件而已好不好,要有FU懂吗?」   沈士展听到她的论调像看到外星人,一脸疑惑显示为完全不懂。   果真女人是听觉动物兼心灵动物,男人则是标准视觉动物,这可能跟生物繁衍后代是生存依归的本能有关罢!   「唉……男人阿,我老是怀疑我们是不是住在同一个星球不同维度?」胡苹扶额,很纳闷。   方成韵默默听着,心里也有自己的心得。   的确,男人女人大不同,心理乃至生理。男人不了解女人,但女人又何尝懂得男人?   在这样莫大的歧见和误解当中,双方总是在不同的议题和在意点上挣扎、执着、痛苦,说穿了也许其实只是,她或他没有那么「对」。   对了,你会知道,而且对于那随之而来的改变会乐于妥协。就像从不改变的方成韵,以前总是在问自己爱情是什么样子?爱情的火花是什么?   和蒋安勤陷入爱河之后她才发现,每个人的爱情都有自己的样子,没有一定的标准答案,有的人轰轰烈烈;有的人细水流长。   哪个比较好?都好,都美。   「你以后会懂的,一定会。」方成韵眉眼噙着笑,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这句话。   难得这一次她表示了意见,这是蒋安勤教会她的。    ☆、第十七章   这是一场史上最另类的聚会。   美其名是蒋安勤小学六年忠班同学会,却窜出了许多孝班、仁班、爱班的人,大家攀亲带故,抢着自称某某人的好友闺密,争相取得出席的资格。   众人为的只有一个——蒋安勤。那个当年风靡校园且家境富裕的白马王子,堪称人生胜利组,他如今「荣归故里」,怎能不来一睹丰采?   因此,拳勇武道馆下方的咖啡厅「茧居」,今晚一楼几乎座无虚席,赚翻了!   「蒋安勤,所以你到底去美国学什么?」当初班上的小女粉丝之一首先发问,眼神还不敢直视他。   「废话,当然是学商啊,不然怎么会是我主管?」沈士展睐了她一眼。   「人家是在问他又不是在问你。」盛装打扮的女粉丝之二接力,拜托,她们就是想听蒋安勤说话啊!   被安排在长桌中间方便被「审问」的蒋安勤始终带笑,他双手环胸,像个贵公子。「嗯,我在柏克莱学商,后来到旧金山一家创投公司实习,累积一些工作经验。」   「哇靠,上帝真的很不公平!怎么这么独厚你?这下你真的是三高男了!」在蒋安勤对面的胖男人站起来,口气夸张,向蒋安勤喊道。   身高高、学历高、收入高,乃为三高男。源于日本适婚女性对于极品男人的称呼,他可谓集一身呀。   「拜托,蒋少爷何只三高啊?他全身上下整个人都马找不出短的好不好?」旁边戴眼镜的男人接力附和。   「欸,喂!还没到十二点干嘛开黄腔?」又一个瘦高的加入,指指腕上的手表,他挤眉弄眼表情暧昧。   「屁啦,明明是你思想污秽,我是真心崇拜蒋少爷耶!」眼镜男反驳。   「你讲得很酸喔,人家说上帝关了一扇门,还会再开一扇窗,你是全部都被关起来了耶,所以在不平衡吧?」   「哈哈哈哈哈你很贱耶!」   全场男性哄堂大笑,女孩子则在旁边掩着嘴故做优雅态,边偷偷瞄向蒋安勤和那一群男人负责炒热气氛。   蒋安勤推推镜框,拿起桌上的水杯,微微露齿笑了出来……真无聊,他心想。男孩子他是很合得来,但那群女孩还是跟小时候一样,不论他做什么就都没来由的笑。   唉,这蒋安勤表面上人人好,其实是个标准腹黑男,一堆吐槽在心里,表面上还是一副温文儒雅的公子样。   正在大家一阵嘻嘻哈哈时,镜头一转,吧台的地方,坐着方成韵、妙妙还有胡苹。   就说这聚会怪吧?各色人都到齐了!不过毕竟嘛,茧居是公众场合,假日晚上这三人都没事,就跟过来感受气氛。   方成韵不想成为被逼问的焦点,因此没有特别和蒋安勤以情人姿态出现。她只是静默坐在一旁,看着被众人包围的他。   「这是职业伤害吗?我只要看到他笑,全身就鸡母皮都起来了。」胡苹啜着欧蕾,边看向蒋安勤那露齿的笑。   按照剧本,通常在看到伟大蒋经理的那抹笑容之后,他下一秒就会说:「下班前再交一份企划案过来。」   「呵呵……呵呵……职业伤害……」一旁妙妙似乎被第一次见面的胡苹给逗乐了,发出妙氏那种阴阴的笑声,让人不寒而栗。   她叉子没停,今晚吃了一份套餐,又再追加一份冰淇淋松饼,正大快朵颐,好不满足,这吃不胖的体质羡煞了一堆节食的女人。   方成韵呢?她则点了一份红酒炖牛肉套餐,还是只吃了三分之一,今晚大部分的时间她的眼神都定在蒋安勤那桌。大家也了吧?无可救药的恋爱后遗症――不管做什么眼里都只有伊人。   「啧啧,看看你看看你,女大不中留阿,我们成韵一颗冰心也被六年忠班的王子给掳获啰!」胡苹注意到了,掣了她的肘调侃道。   「对对对,你说什么都对,行不行?」方成韵瞋了她一眼,也不反驳,整张苹果脸闪动着小女人的亮光。   妙妙看看方成韵,再看看长桌那亦不时投来热切注视的蒋安勤,突然拿出笔记本,在上面草写出一串串的英文字。   「哇……灵感跑出来了灵感跑出来了……这可以用在下本书……哇哇……」她苍白的小手动得飞快。   听到妙妙提到书,方成韵再度放下汤匙,身子靠过去,大眼好奇地往妙妙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扫。「原来你的灵感都是这样来的喔?」在她贫乏的认知中,罗曼史不都超现实吗?   「对阿!我完成一件作品之后……就会开始搜集下本书的素材……我最喜欢观察人了,每个人都是一部罗曼史……好精采好精采……」妙妙苍白的脸儿提到自己所爱的工作,终于有了一丝润泽,其实整理一下乱发,这女人长得极为讨喜可爱。   她倏地停下笔,转向方成韵展现一抹甜笑,道:「成韵……你可以去看看我之前的作品《纽约爱未眠》,里面那个宾利先生就是以蒋安勤为原型喔……」   妙妙笔下的蒋安勤?那会是什么样子呢?方成韵念念有词,真的打算翻出这本书来瞧瞧了。   「妙妙,安勤在美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?」她这下没食欲了,全心都在想探索蒋安勤那她没参与的过去。   「对阿,我们蒋经理是怎样?」胡苹也凑过来,情报雷达全面开启。   妙妙放下笔,撑着下巴,一脸回想当年的老兵模样,道:「噢他阿……就是那种怪物级的人物阿……柏克莱课业很重,本科就受不了了,但他居然双主修,还跨到了法学院……而且每科都是A。」她佩服到双眼发直。   蒋安勤说来简直是现代版贵族,不只是《纽约爱未眠》,其实妙妙的好几套畅销书里都有取材自他的传说。   「那……那……所以你写过很多他跟女朋友的事了?」方成韵战战兢兢,问得迂回。   她完全只是出于求知欲的驱使喔,没有一点的忌妒心……好吧,这是说谎。   她是一个封闭且少根神经的人,虽然追求者众,但没有恋爱经验也不是令人惊讶的事;但是蒋安勤不同,他总是光鲜亮丽,条件出众,总少不了一两段情史吧?   「吃醋厚?——」胡苹不愧组长,火眼金睛。   「喔——」妙妙喔有够长。「有阿……女朋友,整天都在他房间里呀……」   方成韵沉默,胡苹沉默。   妙妙扁着嘴似乎在欣赏两人的反应,旋即大拍方成韵,笑了出来。「呵呵……呵呵……吓到你了厚……别担心啦……」还是不要笑好了,笑了真的会吓到人。   「妙妙……」方成韵窘对无言啊,虽然不在意,但真的听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还是会酸酸的。   「是有女朋友阿……成韵,他女朋友就是房间里你的照片啊!」妙妙突然低声在她耳边说道。   连胡苹都没听到,开玩笑!这如果传出去被他知道是她说的,蒋安勤会拿电锯来算账!   「喂喂喂,妙妙你说什么啊,谁啊?是华人还是阿豆仔?」胡苹觉得自己严重被排挤,马上跳出来抗议!   妙妙向方成韵使了个眼色又低头再吃起自己的松饼来,胡苹不死心地排除障碍挤到她身边想一探虚实。   方成韵又沉默了,但跟前次惊吓的沉默大有不同。她柔眼一波波送向蒋安勤,想到那男人所有真实的缺点,心机重、表里不一、控制狂……都只有她能窥见,心里便感到一股无尽的满足。   她蓦然觉得比诸于他,自己为这男人做得太少,好像总是在获得,她能为他做些什么?她能给他什么?   「喂,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?」   蓦地一把男声硬生生介入三个女人的世界。三人都转过头去,是方成勇。旁边还跟着茧居的老板简居政,他是大方成勇几届的学长。   「哈啰,三位美女!」简居政礼貌地打招呼。   他个性虽然温温吞吞,一派斯文人模样,但也是练跆拳道出身,那身形魁武,眉宇之间还是有些武人的气息。   「学长,你真的很客气,美女嘛,我看--」方成勇坏心地评价起来。「这个好像不是。」他指着胡苹。   「喂,猩猩到了人类世界就得说点人话阿!」没听到八卦已经损失很多了,还要被这个没口德的男人亏!胡苹手环胸。   「小姐,你绝对是美女,放心。」简居政眼眸里闪动着光芒,对着胡苹说道。   胡苹挑起眉,勾起唇,两人就这样对视,有意思,真有意思!   方成勇没好气地撇嘴,他利眼再扫过怯懦巴望着自己的那只女鬼。咦?好像没有那么女鬼了。   方成勇再逼到她面前眯起眼细视,随后露出一个豪迈的笑容,大掌往她头上搓揉,根本来添乱的。「妙妙,你蛮可爱的嘛!」   只见妙妙睁大眼睛,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绯红,缩起肩把头垂得低低的,挖起一大口冰淇淋,真的是超大口。   「哥,你吓到妙妙了啦。」方成韵拍拍他提醒。   「哪有人胆子这么小,我是称赞她耶,可爱啊!」   「被猩猩称赞可爱的意思是,你看起来好好吃我想把你吃掉,这样吧?」简居政被客人唤走,胡苹坐回到椅子上,刚好接下话题。   「马的,小心我拔你声带。」方成勇斜视她,没在怜香惜玉的,用字超粗鲁。   谁都不知道其实低下头的妙妙现在是灵感大爆发,一见到方成勇脑中就出现好多场景,她一心想着等下回家就要赶快打开计算机纪录。   蒋安勤远远看着吧台那里的情形,盯了好一会儿,尤其是注意方成韵的饮食,周遭嘈杂的声音彷佛再也不见,他在意的只有……   庞大的身躯卓然而起,优雅地把椅子一转,他直直朝吧台的方向走去。留下略微错愕的众人,引颈顺着他的方向望。   方成韵注意到了,一双眼锁住他,直到蒋安勤站在她面前,两人已经没法平视,她抬起臻首冲着他好温柔地笑。   蒋安勤向下俯视方成韵,大掌触摸她的脸颊,眉头倒是沉下来,道:「聊什么这么开心?你又不吃饭了……」   以为他人在千里之外就没事?他这牢头可是一直在密切注意好吗!饭吃没几口,就跟妙妙、胡苹、方成勇说起话来,真是!   妙妙身形一震,突然爆咳出来,圆滚滚的大眼向方成韵发出求救讯号,边说:「咳咳、咳咳,呵呵……噎到……」   「没聊什么阿……放心,我保证会吃完!」方成韵表示收到,两只小手拉下他的大手,包圈了起来。   蒋安勤瞅了松一口气的妙妙,虽觉纳闷,但因为方成韵的温顺,他也没再问下去,只颔了颔。「嗯。」   方成勇环胸看着小两口的互动,他不得不承认蒋安勤真的小妹对体贴入微。   猛地,后方一阵鼓噪,胖的那一个站起来大喊:「同学!丢下我们去追美女喔?」   眼镜男接力道:「对啊!我们也注意很久耶,你赢在起跑点还偷跑不行喔!」   「美女!叫什么名字?」也许是气氛到了,把咖啡当啤酒灌的瘦高男像是醉了,鼓起勇气问道。   女孩子们各个是高度警戒,但看了看方成韵那陶瓷娃娃的模样,再看看自己,真是相形见绌,气死了!   蒋安勤脸色一沉,但只有一秒的时间,他又戴上那抹招牌笑容,缓缓转过头,另一只闲下的手紧紧钳住方成韵的肩头,使她整个人微贴在他的腰间。   「各位,不好意思……这位的确很美的美女,是我女朋友。」   眶啷——粉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,男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,都当场心碎了一地呀。    ☆、第十八章   西洋老情歌的旋律夹杂着「轰轰」的声音--   方成韵跪坐在整片灰色的床铺上,手上拿着一只吹风机,正帮前方慵懒享受的蒋安勤吹头发。   柔指梳理过自己的头发,那么温柔又细心,舒服得使他忍不住闭起眼,还得寸进尺,大身往后靠,把重量分担在她身上,方成韵也没制止,纤细的腿儿干脆一伸,人就靠在床头柜上,继续动作。   今天是悦目书坊长年以来第一次周日公休,方成韵得空,便跟着蒋安勤回到蒋家,两人在前庭搬花弄草了好一会儿,兼替那棵黄杨木修整。正午日头高挂,才几个小时他们就满身汗,干脆冲了澡让全身清爽。   冲澡……不出二十分钟吧?但蒋安勤邪恶,在浴室里「玩」兴大发,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,不该做的硬是给人做了一遍又一遍,洗了又得再洗,就这样拖了一个小时。   「好了!」方成韵关掉吹风机,再顺顺他的头发,才满意地宣布。   「唔……」蒋安勤沉沉地咕哝,一只手臂从她的膝头圈住,轻轻地摩娑着她好摸的肌肤。   他少爷还自动乔了一个舒适的位置,把头就这样枕在方成韵温软的肚腹间,拔去了眼镜的他,看起来多了一点棱角,没那么斯文了。   听着悠扬轻快的乐音,方成韵纤指划过他浓密细长的眉,感觉他的这般霸道及长驱直入,使两人彷若回到小时候,他是X先生,而她是「这样也没关系」的小成韵。   只是一切都明朗了。   「我们来玩我问你答。」方成韵经由妙妙的提点,想深入了解一些事。   「好阿,你问。」蒋安勤眼睛没睁开,只是单眉挑起,好若也很有兴致。   「你最喜欢什么颜色?」先从无关紧要的问起吧,好招。   「黑色。」   「最喜欢吃什么?」   「你炒的炒饭。」   「那是因为我太常炒饭吧……」方成韵低笑。   「我喜欢阿!」他拍拍她的小腿。   「你……遇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什么?」   「高中微积分只拿了A减。」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。   「噢!自大狂,那哪算什么不可思议的事?」方成韵低下头,两手夹住他的脸。   「对我来说是阿,我大学每科都A,你傻傻,你男人可是很厉害的。」蒋安勤终于张开眼,他被方成韵夹得噘起嘴,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。   「喔--我知道你很厉害阿,听说大学还双主修……」方成韵顺着接下去,手松开了,改摆放在他宽阔的肩上。   「听说?也只能听妙妙说吧?唉,前面一个胡苹,后面一个妙妙……我真的是腹背受敌。」他撇嘴,大手往上伸,轻夹住她小巧的鼻。   当初蒋安勤还想说派个「间谍」当她邻居,谁知道一点功能都没有,这肉脚间谍只知道去蹭饭,真是失算失算。   「这有什么好不能说的,好厉害耶……而且我才知道原来你想过当律师?」   「嗯……想过,让自己多点选择总是好。」   蒋安勤,说好听一点很「安全」、很「传统」,善于计划,对于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在前好几年都规画好了;但说难听一点就是「无趣」、「固执」。他使命必达的个性,有时候也会显得不近人情,有些强势。   不过,我们都知道了,这只狐狸胜在很会包装。   方成韵却爱他这点,因为这男人总是四平八稳,彷佛一切都在掌握中,这让她可以安心跟随,不会觉得起起伏伏、喜怒不可预测。   况且若不是他这种死心眼的个性,两人的缘分不会再续。   「成韵……」像想到什么,蒋安勤的眼突然黯淡了。「方爸、方妈离开的时候你们一定很难熬吧?」   方成韵沉默了,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。   虽然事过境迁,但那一直是自己和大哥心口上的痛,就连彼此都很少谈论此事。一时间,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   于是沉默。   「你刚应该问我,你觉得最懊悔的事情是什么?」蒋安勤拉过她一手轻抚着,像在安慰。「我会说是没能回来奔丧。方爸方妈对我像对亲生儿子一样,我应该回来……他们是好人,但是老天无眼……还有那该死的混蛋,酒驾居然还肇逃……」   他整张脸都降下,显出骇人的阴郁,这是方成韵从未见过的,那种打从心底的憎恨。她不熟悉这样的蒋安勤。   方成韵暗下眼睑,细视他,并以指尖解开那紧紧纠结的眉,缓声说道:「爸妈会知道你的心意……」   「要让我真当成律师,我会有办法让他死得更难看。」他狂暴的心因为她的安抚这才稍稍舒缓了。   「你因为这样读法学院?」方成韵惊呼,会是如此吗?   「部分原因是……除此之外,人懂法律,才知道怎么玩,也才能保障自己。」蒋安勤浅浅地带过这笔,目光温和,又变回那个熟悉的自己。「但你开了书局,刚好,我还是对商比较有兴趣。」   言下之意,他的确是为了她。   方成韵现下的心情无法只用「感动」二字形容了,那是远远超过感动,一种从体内升起更深层的情绪,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暖。发誓,她的文笔不差,但现在要她具体写下,她还真的不会。   「安勤,你让我好感动……」也只能这么说了罢。她探下头,倒吻着他的薄唇。   「太好了,那我达到目的了,我可是故意说的喔。」他在一阵柔吻中偷空回答。「我只想让你感动……」   蒋安勤翻过身,夺回主导权,吸吮着她的唇瓣,伟岸的身躯将她整个包裹在怀中,对她厮磨兼诉情衷。   「安勤,我该怎么做?我觉得自己远远不如你为我付出的……」   一个男人对待女人最极致的呵护,并不是保障经济、有求必应,或者唯唯诺诺、低声下气,而是打从心底将这个人视为「亲人」,将她纳入自己的人生版图当中。   蒋安勤闻言,停下动作了,他扶着她的小脸,像捧着宝贝,谨慎地问道:「你只要回答我,你爱我吗?」   他知道答案,经过这些日子早已笃定,他们不只是「试试看」,但,他想听她说。   方成韵看着他正经八百的容颜,莫名地兴起玩心,她「啵」一声落在他左脸。   「非常……」   她「啵」一声落在他右脸。   「非常……」   再「啵」一声落在他紧绷的颈间。   「非常……」   蒋安勤隐忍着勃发的欲望,无奈这小女人就是不说出那个「爱」。好吧!他当她用行动表示,那也就暂时算了!   「你完蛋了!」他扑倒,将她牢密地压进床铺里。   方成韵现在后悔可来不及,她忘了这男人像头野兽,在床第之事上总是不知餍足!   「阿!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,我错了,我爱我爱我爱!」她学起妙妙,很重要所以说三次。   但很抱歉,这招完全没用,宣告无效。把火点燃的那个人请自行处理。   屋外的黄杨木随风摇曳着,花草摆动,鸟语嘤嘤,这大好的白日,不出外走动,窝在房里干嘛?不过也别这样说了,人家也正忙着做运动呢,很累人喔。   只是,唉!待会儿又得洗澡了,到底一天要洗几次澡?    ☆、第十九章   时光飞逝,转眼间已进入十月。然而这岛屿一向只有夏跟冬,这时序上属秋的月份,天气还是偏热。   悦目书坊已经打响了知名度,办理讲座及接触各大作家着实要耗费不少时间、心力,因此蒋安勤决定将某些事务外包,例如请专业团队系统化地管理网络区块,这为方成韵减去不少麻烦,毕竟她最苦恼的就是和科技接触。   他们什么都好,但就是一点让蒋安勤念到翻天加臭头。   「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把你的照片当成宣传?」想到刚才在门外等方成韵下班时,好几个人,而且是男人,都挤在柜台前和她有说有笑,他就超不爽!   其实方成韵也很困扰,但只能无奈地耸肩,那是他公司的团队,他们希望怎么做自己也只有配合。   蒋安勤一脸不悦,看向身旁的小女人:「好吧,我懂为什么,但我不喜欢,那没必要。我明天会叫他们把你的照片从脸书上撤下来。」   方成韵主动揽住他的手臂,轻轻撞撞他,略有撒娇的意味,希望这样能起到安抚作用。   「还有你,干嘛跟他们眉来眼去?」这厢可没气消。   「眉来眼去?」是指结账的时候,她抬起脸来跟他们说谢谢吗?   「勾肩搭背、搂搂抱抱,这成何体统?」这男人越说越过分,但手也是越拢越紧。   方成韵被逗乐了,笑得露出了洁白的小牙齿,两只手从揽着手臂,改成圈住他的腰。   「喔,最近我养得很好,有点肉啰。」方成韵调皮地捏捏他的腰肉,得意地说。   两人自从发生亲密关系,蒋安勤干脆名正言顺夜夜在她家过夜,晚餐、消夜都没少过。只可怜了那刚回台新买的百万休旅车,只能停在公司地下室,和那空空荡荡的蒋家老宅,完全无用武之地。   「你不要转移话题,说!你什么时候要变成有夫之妇,我变成有妇之夫?」他边碎碎念手也还是搭上去。   「快了快了,总得先跟其他人报告呀,例如蒋伯。」方成韵被他□□得已经学会先耍赖。到头来他总是拿她没辙。   蒋安勤闻言马上对表,很好!完美的时间!「现在马上报告。」   在方成韵傻眼期间,他已经拿出手机拨往蒋家在纽约的电话,还将它开启为扩音模式。   「Hello?」按照惯例是蒋安勤的母亲接起。   「喂,妈,我是安勤。」   「唉唷!儿子喔?你--」她话还没说完。   「妈,爸在旁边吗?」这个人直接切入重点。   「是阿,怎--」她话还没说完。   「请爸过来一下,记得开扩音喔!」再度切入重点。   方成韵拍打着他,试图抢下那只手机,但蒋安勤拿得老远,凭她那个小个儿,只能像只兔子在原地跳阿跳。   「干嘛!兔崽子,要干啥?」蒋力行整个对很久没见的儿子相当没耐心。   「爸,成韵说有事要跟你报告。」蒋安勤言毕,便将手机交给她,得意地说:「呐!报告阿!」   「喔?你们在一起阿,成韵丫头阿,怎么样?有什么事要跟蒋伯说?」这上一秒还粗声粗气的男人,下一秒马上软下声来,使人不禁怀疑到底谁才是他亲生的?   「唔……蒋伯好,我只是要问你们……这几天睡得好不好?」方成韵边回答,边用一双美目瞠视蒋安勤。   蒋安勤决定解救她,他低下身,对着手机道:「不对喔爸,她是要报告--」这回换他话还没说完。   「成韵丫头阿,我就知道你贴心,知道日子近了,我跟你蒋伯母总是睡不好……」一向中气十足的蒋力行,难得说话有气无力。   听到「日子近了」,方成韵顿了一下,随即会意过来,脸色整个儿都落寞了。这么多年来,她第一次需要蒋伯提醒,她才想起来--父母的忌日快到了。   蒋安勤比较慢半拍,但也很快想起了这件事,对着自己暗暗骂啐了一声,他不闹了,像做错事的孩子摸摸鼻子乖乖退到一旁。   「我们俩儿一样会提前一周回去,现在正在订机票,然后……」蒋伯没精打采地交代一些行前琐事,大致都和前面几年相似。   方成韵默默听着,偶尔回应一下。谁也忘了这通电话原本的来意,最后也就这样挂断了。   剧情急转直下,令蒋安勤始料未及,他两手垂在后方,不时偷瞄方成韵的脸色。只见她一脸云淡风轻,读不出情绪。   而蒋安勤最讨厌读不出她的情绪,那煎熬简直度秒如年,刀割般难受。他仰天叹了一口气,像是在对天上的方家夫妇乞求。   方成韵低下头,其实她是在懊恼自己,对于父母的忌日这么粗心。但在感受到身旁男人那明显的自责后,她才宽心了些。因为这些日子他带来的强大安全感,使自己过得□□稳的缘故吧。   爸妈应该会希望她是像现在这般幸福吧?   方成韵再往蒋安勤靠近,环住他的腰,抬头温声说道:「等蒋伯他们回来再说吧,也得跟哥还有我爸妈报告……」接着她便将头栖在他身上。   「嗯……快了快了,再等等吧。」蒋安勤承受着她的重量,柔情万千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。   快了、快了,这桩悬案,蒋家、方家两老的心愿,得解了,快了、快了……    ☆、第二十章   「结婚?你想清楚了吗?成韵。」胡苹吃饭吃到一半,猛然把头给抬起来。   「小苹,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赞成耶,你还说过要当我小孩的媒人。」方成韵好笑地歪着头,看着眼前这个反应很大的好朋友。   「我没有不赞成阿,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……结婚耶!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,当然我是假设你不离婚的话,那可是一辈子耶!」胡苹边怅然若失的说道,还边用筷子戳汤里的贡丸。   「小苹,我也还在思考,我也不是很敢断言……但我想并不是每段婚姻都会走向死胡同的。」   方成韵才想到,不若自己的家庭美满、父母感情融洽,小苹的原生家庭是破碎的。她对爱情开放,但对婚姻从来都是持反对意见较多。   「成韵你可得好好评估,你能忍受一个人的坏习惯几十年吗?谁能保证爱情不会变质?」胡苹大师放下筷子,一整个聊开了。「不然立个婚前契约书好了!」   方成韵还没回答,旁边冷冷地传来一声:「你别带坏我妹好吗?」   后期课越开越多的方成勇,难得有空来店里,本来好好地在旁边排书,实在听不下去,一定得跳出来拨乱反正!   「这不是带坏,这是良心建议。」   「感情谈到最后,不结婚干嘛?……奇怪了,女人不是都爱吵着结婚吗?」标准的刻板印象。   这让在爱情中女性当自强的胡苹感到非常不悦,说道:「你没听过吗?那个基金广告阿,『投资一定有风险,基金投资有赚有赔,申购前应详阅公开说明书』我现在只是在提醒成韵,要详阅公开说明书。」她双手一摊。   「哇,小苹,你念得好快喔,好厉害!」方成韵重点完全搞错,一副赞叹法王的神情。   「有什么好厉害,一堆歪理!这位小姐,你的意思是男女可以谈一辈子恋爱不需要结婚啰?」他瞪了一眼老是状况外的小妹,接着说道。   「我是说不一定,不是不需要!这差很多,你逻辑不太好。」喝一口贡丸汤。   「我不认同!不结婚那想生小孩呢?传宗接代呢?」他再出招。   骨子里方成勇也是极为传统的男人。   「世界人口够多了,不多我这一脉吧?」这位见招拆招。   「撇开小孩不说,你难道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可以对你忠贞?一对一,不拈花惹草?」这是女人都希望的吧?胡苹也是女人!   「这不是更可笑?一纸契约就能保障永远幸福?再说,如果要这张纸对方才会忠贞,那我看也大可不必!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,高手高手高高手!   滋滋滋,空气中弥漫一股超浓的烟硝味,方成韵夹在两人中间,左看看,右看看,大哥已经吹胡子瞪眼,唉……说到吵架,世上是没有能人赢得了小苹的。   「好,停!」方成韵无奈地介入,又把自己当成那止战线。「我会好好想清楚,蒋伯下礼拜才会回来了,还有时间。不要吵了好吗?」   「谁要跟猩猩吵,都没还没进化呢。」胡苹吸气、吐气,再吸、再吐,优雅地坐回到位子上,插起一根贡丸吃了起来。   方成勇练忍功,退退退,退回到第二柜,继续排他的书。不一会儿,又抬头起来看向胡苹,像是灵光一闪,说道:「你……不是跟简居政看对眼吗?」   「……怎样?八字还没一撇。」胡苹瞬间提高警戒层级。   「噢,小苹,我怎么都不知道?」方成韵滚着大眼惊呼。   「据我所知简居政是一个家管严的人,命令他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结婚,不然……」方成勇故意吊人胃口。   「不然怎样?」胡苹假装无意问道。   「哼哼,哼哼哼,这就牵涉到隐私我不方便透露了。总之你们是大不相同的人……所以我很期待你们之间所擦出火花……」他老大双手环胸,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。   胡苹和他隔空交火,一副若有所思。   方成韵这个可怜的人儿,站在中间,又只能看看左,看看右,没想到区区一个「结婚」的议题,居然引出一场海啸。   两边都有理,那她呢?她该如何选择?    ☆、第二十一章   「兔崽子,做得好!亏你没白回来,我还特地打电话给玉姨,她说你一个月里没回来超过五天,我就知道成了!」   这几个月的时间为了确实掌握进度,蒋力行早就嘱咐打扫阿姨留意家中情况,随时回报。   这蒋力行一脸福相,留了肯德基爷爷一样的小胡子,连身材也是中广的福满体态,坐在宽阔厅堂的皮椅上,发表得奖感言似的,掩不住的喜悦,完全不见长途飞行的疲态。   他的爱妻,蒋安勤的妈唐娟气质温婉,骨架细瘦,坐在蒋力行身边有种诡异的违合感,他一翻身大概都会把她给压扁。   「你说话收敛一点,成韵也在呢。」她说起话来轻飘飘的,也是个仙级的。长年下来她可是早就摸透丈夫的脾性,他只吃软不吃硬。   「爸,原来玉姨跟你是一伙的,难怪我回家她还跑来问我:『你怎么回来了?』」蒋安勤恍然大悟,这真的是有事吗?回自己家还要被质疑!   方成韵坐在蒋安勤旁边,笑着听他们说话,许久不见蒋伯,她就像自己的父亲,还真怀念他那霸气十足的态样。   「蒋伯,刚下飞机你不累阿?」自己坐在单人椅上,翘起二郎腿的方成勇启口道。   「什么累?我想到马上就要金玉满堂了,我再坐十趟飞机都不累。」   「你真的洋人墨水喝多了,太浮夸啰蒋伯。」方成勇马上吐槽。「小妹还没说话呢!」   全场焦点瞬间集中到方成韵身上,尤其是蒋安勤,整个人还九十度转向,推推镜框,一双眼睛盯得好用力。   「成韵,有什么要报告的吗?」蒋安勤眯起眼睛。「嗯?」   方成韵像只被猎人围困的小兔子,咬着红润的下唇,在想该怎么说比较对。   「喂喂喂喂喂,你赶鸭子上架逼婚阿?求婚没?我爸妈不在了,还有我这个大哥好吗!」方成勇熊身往前挺起,挥了挥蒋安勤,表示:哈啰,我真的还活着。   坐在皮椅上成「大」字形蒋力行,眼神流转在这几个年轻人之间,他老归老,但仍看得很清楚。成韵丫头和自己儿子的婚事是迟早的,他不担心。但真如成勇所言,他还得对方孝武夫妇好好交代。   「嗯,安勤,该做什么就去做,成韵丫头不是随随便便的,要对得起你方爸方妈。」蒋力行边说边对儿子使了个眼色。   蒋安勤一听赶忙坐端正,神色十分严肃,答道:「爸,我知道。」尔后大掌伸过去,牵起了旁边方成韵的手。   两个人交换眼神,就这样定下来了。   「刚好,下个礼拜去上香可一并向他们提亲……阿……少了你方爸这个军师,做什么事都没人商量了,那些下棋谈天的场景彷若昨日、彷若昨日……」蒋力行想起逝世的老友满脸愁容,不论时日递嬗都还是感慨万千,不胜唏嘘。   偌大的厅堂瞬时静默了下来,谁也没有开口。好一会儿方成韵才悠悠地说道:「蒋伯,你对我们这么照顾,是我们兄妹俩的恩人,爸妈有知一定很感谢你。」同时她和方成勇对看了一眼。   「是阿,蒋伯。」方成勇弯身,手臂靠在两膝头上,脸面朝下,头点了点。   「那是我应该做的!孝武和我是拜把的,他的孩子就等于是我的孩子。我在他灵堂上发誓,要好好替他照顾孩子,还要教训那撞死他的凶手……混蛋!」蒋力行说道激动处,身体晃动了起来,还拍了一掌在椅垫上。   蒋安勤的眼角也抽动着,脸色低沈,握着方成韵的那只手不知觉使劲了些。   唐娟和方成韵虽亦伤痛非常,但毕竟比较理智,两个女人水一般似纤手,流动过她们男人的手背,来回摩挲着,这才缓下了父子俩的骚动。   「马的!我当初真应该多揍那混蛋几拳……」这边还有一个方成勇,也正义愤填膺,青筋暴露。   想当时在方孝武夫妻灵堂前,那酒驾肇逃的男人还找上门假惺惺的磕头认罪,方成勇可不是吃素的,好几个重拳落了下去,招招正中要害。   「哼,我们也让他付出代价了。」平和些的蒋力行眉眼一敛,沉声地说道,还和蒋安勤用眼神进行无言的沟通。   蒋安勤推了推镜框。他们有件事没对方家兄妹坦承。   话说当年,酒驾撞死人除了依公共危险罪及过失致死移送法办外,还会被罚款数万元,且终身吊销驾照,不得再考。   但毕竟法律条文还不完善,致人死者只需处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,相对轻微。许多酒驾者上法院虚耗个几年,或者家属觉得麻烦愿意赔钱了事,很多肇事者最后都是免责,不用进监牢。   别人可能没那财力和时间打官司,但蒋家有。而且蒋力行不在乎钱,他一心只要那杀人凶手付出代价!   因此他雇用了最好的律师团队,私下搜集了很多那人不利的资料。他们发现对方那台撞上方氏夫妻的车根本没有汽车强制责任险,有赃车的疑虑,而且还在车上查获大量的烟酒、毒品。   原来那男人是个毒枭,嗑了药、喝了酒还敢上路,正要运毒去贩卖!   蒋力行知道之后大为光火,这社会败类不要命也就罢了,为何还罔顾他人性命,硬是拖自己的好友下水陪葬?难道就这样让他横行,关了几年之后就能出来害更多人?   他不可能这样放过那混蛋!   于是他要律师不计任何手段挖出那人的底,包括可能牵涉的案件、过往前科等,同时向他要求加重赔偿,从扶养费到精神慰抚金,一笔都不能少。   想当然耳,那样的人,新旧犯罪事实随便一查就是数十页。   蒋力行不但让他破产付不出钱,还让他的刑期延展超过十年。全案很快定案,即使那人哭着求饶,他也毫不心软。   这事情,蒋家并没有详细告诉方氏兄妹俩,当时他们实在太悲痛,连那肇事者的面都不愿意见到,蒋力行不忍心让两个孩子再对这件事费心。只告诉他们专心学业,后续一切他都会料理,而杀人凶手必定会进监狱偿命。   事过境迁,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再提的吧?多是伤感罢了。   厅堂内,气氛凝滞了起来,唐娟一双美目轮转着,瞧见大家心情都不愉快,率先开口,转开了话题:「成勇阿,你见到妙妙了吗?」   「妙妙?」不懂蒋伯母为何突然提起,方成勇皱起眉粗声问道。   「噢!是阿是阿,见着没?听安勤说她现在换当了成韵丫头的邻居,哈哈哈哈哈,那小丫头也真是够逗了!」想起那小女孩,蒋力行也开怀了。   「哼,是很逗……」方成勇哼出一气,想到她种种怪异的举止,点点头,表示赞同。   「伯母,你们也跟妙妙熟吗?」方成韵侧过头问道。   「很熟阿,她父母都是艺术家,在纽约经营艺廊和办理各种文艺活动,我跟你蒋伯没事就去逛逛,也就认识了。」她眉眼笑出几条皱纹,看向儿子。「没想到这么巧,安勤到加州念柏克莱,居然两人同大学还当起了室友。」   「欸,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?」蒋安勤突然朝方成勇点了点下巴,一脸神秘。   「啥?」方成勇冷冷地看他,就说了自己生平最讨厌别人打哑谜!有屁还忍着不放不难受阿?   蒋安勤整个往后椅背靠过去,双手环胸,好整以暇的姿态。「她说……你跟妙妙蛮登对的。」   方成勇瞠目,定格一秒、两秒、三秒,这才反应过来,毫不客气地爆出阵阵大笑。「哈哈哈哈哈,有好笑喔,伯母,你很幽默喔……哈哈哈哈……」   唐娟还是那副优雅的尊容,慢动作顺顺发髻,道:「成勇,真的很登对呢,你不觉得妙妙那女孩子很灵动可人吗?」   方成勇稍稍止住笑声了,但胸膛还是起伏着,他调侃:「对,很『灵』,真的有『灵』到……」   蒋伯拿起桌上那杯凉了的白毫乌龙,啜了一口,加入战局:「欸,你别小看人家妙妙,她在纽约可也不少人追求……感情嘛,没相处过不会知道。是吧?成韵?」   这话很明显若有所指。   被点名的方成韵也正在喝茶,观赏着老哥被抓起来配对的景象,真新鲜。「唔……妙妙的确是很可爱好亲近的女孩子。」   「我没说她丑阿。」方成勇甚至还认为那女人挺可爱的。只是真没想到男女那块上去。   「是吧?那就可以阿,成勇」唐娟突然有点红娘的意味了。   「可以啥阿?伯母……」   「哎呀就是……」唐娟遂开始劝说了起来。   方成韵看看身旁的男人,闻着满室的茶香,再喝一口白毫乌龙。鼻里和口里都是清淡雅致的味道,让人的心都给安定了。她想及前几天胡苹和大哥在店里的对话,弯起了笑容。   哎呀,各位客官,今年是什么好日子呀?爱情急着降临在每个人身上。   方成韵和蒋安勤这波看来是要平了,但胡苹和成勇那波可是要起了吗?邱比特这小鬼到底是乱枪打鸟还是命中红心呢?让我们看下去……    ☆、第二十二章   夜幕低垂,星儿高挂。   噢!不对,就说那是卫星了,城市里哪来的星星?唉,总之总之别计较了。   方成韵和蒋安勤在蒋家吃完晚餐后,由他负责将她安全送抵家门,结果这一送,他就直接跟着进来,坐在那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了。   没有要回家的迹象。难怪离开蒋家前还提了一袋东西,显然是预谋。   不过这蒋力行夫妻根本也没来电话,完全已经很了这儿子出去像不见,回来像捡到,根本是有了成韵没了娘。   方成韵见他全神贯注打得专心,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,她便喂食大尾猫粮后,在一旁读起来书来。   已过了一个多小时,她回过神,这男人还是维持同样的动作。   方成韵打了个呵欠,伸直腰活动活动筋骨,移动到厨房打开冰箱,将剩下的那两颗苹果洗净。   剁!哎呀没切准,圆滚的苹果好利落地闪到左边去。方成韵把它再给抓回来,这下抓好扶正,剁!很好,完美的半型。   她将它们装在盘子上端起,来到蒋安勤身边。   「阿。」好周到地拿起苹果瓣,伸到男人嘴边。   蒋安勤听话,一口咬着,叼在嘴上,再空出一手来使力掰下,三两下就解决掉它。   方成韵坐在沙发椅旁边厚厚、软软的地毯上,拿着半颗苹果,吃了起来,吃着吃着便趴在沙发扶手上,瞅着蒋安勤。   大概就会是这样吧?两人婚后的生活。   平淡,几乎是太过平淡,日复一日。她弯起嘴角,日复一日。真好。   又过了十来分钟,蒋安勤终于停下手指。「呼――终于。」他低头看着这个半颗苹果也吃了一万年的女人,轻笑了出来。   「又吃不下?」他大掌磨上她的脸颊,蒋安勤总是特爱抚摸她棉花般的肌肤。   「唔……」她摇摇头。「我会吃完。」   「在想什么?」虽然蒋安勤全心在处理屏幕上头的事,但也一直分出神注意着她,一动不动好久了。   「安勤……」闻言她突然来了兴致,把剩下一小口的苹果放回到盘子上,挺起身来,拉近和他的距离。   「为什么要结婚?」   蒋安勤心头大大受到惊吓,完全不知道事到如今她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?一双浓眉打得死紧。   「男女谈恋爱一辈子不一定得需要结婚阿?」   「……那如果想生小孩呢?传宗接代?方家蒋家的良好基因不应该流传千古吗?」蒋安勤寒毛都起来了,说得激动。   「可是世界人口已经爆炸了,你看,非洲难民那么多……还容得下新生命吗?」   「我们多需要新生命阿!你看现在高龄化社会……不然我们移民阿,到哪里都可以,放心,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变难民!」蒋安勤还巴住了她的小手臂。   「安勤,再说阿,难道结婚就能保障永远幸福?一辈子忠贞?」   「……」这厢无言了,他不是预言帝,哪能夸下海口断言未来的事。   这对话是不是似曾相似?   没错,方成韵原原本本地把那天在书店里胡苹的主张给套过来,她忍着笑意,一脸面无表情,其实她只是想听听蒋安勤的回答,逗逗他罢了。   那日她站在中间那条止战线,只能看看左,看看右,两边都有理,那方成韵呢?她会选择哪边?其实她心头早有答案。   她选有蒋安勤的那边。   蒋安勤完全不知道这小女人已经被他□□坏了,还以为她又反悔,整个人僵硬在那里,像千年石像。   过了约十秒,他突然把大腿上那台手提电脑转过来,对方成韵说道:「成韵,这是我的网络公司,专门做股市交易、基金管理,替顾客试算长线最有投资潜力的股票,我做了三年,很稳当了,即使以后不坐办公室,不靠我爸,我也能养活你和孩子。」   蒋安勤说得极快,怕是赶不及了一样。方成韵则未有预期他突然会向自己说明这些,这个整人的反倒傻愣住了。   蒋安勤再快速的移动鼠标,敲敲打打了一番,再转过计算机,道:「这是我的帐户、密码,海内、海外、台币、外币,我通通可以移转到你的户头里。」   方成韵张着嘴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眨着,睫毛有规律地上下摆动着。   蒋安勤突然放下手提电脑,拍拍自己的胸前口袋,再拍拍自己的裤子口袋。接着很丧气的咒了一声。   他看看四周的,像在找寻什么,瞧见盘里那一小口她吃剩的苹果,把它给拿了起来,接着做出令方成韵掩嘴惊呼的动作。   他单脚跪地,一手拿着那口苹果高举,完全就是像个王子。而且是标准的――求婚姿势。   「成韵,我忘了带戒指了,真的是……每天都有带就今天没带……」衰到爆,本来他已经伺机而动,每日都在寻找时机要来场正式浪漫的求婚。   方成韵双手捂住小脸,遮盖住了大半的脸部,使得蒋安勤难以看出她的情绪。   「总之……不只是钱,我的车、我的房,所有你想要的我通通都可以给你。」他的话语该死的融化人心,他的语气该死的甜蜜。「你问我,结婚就能保障永远幸福、一辈子忠贞吗?……我宁愿用实际行动让你知道,只要我在的一天,我的就是你的,我会保护你、照顾你、疼爱你……」   方成韵闷闷地笑了出来,胸口都在震动着,她向他走近一步。「我有说要你的钱吗?钱能买到幸福吗?」声音从指缝间窜出来,有一种诡异的音感。   蒋安勤垂下头又迅速抬起来,懊恼地道:「不能,但这是我承诺的方式……成韵……」   方成韵再走近一小步,几乎没有空隙了,她垂下眼,视线下方就是那小块被他指尖拿着的苹果。   「所以呢,你要说?」   她终于把手放下来,一双眼荡漾的水波,双唇因为抿咬的关系更显红润,十足是小女人的羞态。   蒋安勤见着她的表情,心头那块石头才稍稍落了地,脸色纾缓许多。他知道自己在慌乱之间做出了很无厘头的举动。   但他还是捧着那口苹果,沉声说道:「成韵,请你嫁给我好吗?如果你愿意,就把这口可怜无依不受青睐的苹果给吃掉……」   实在太过荒谬,蒋安勤自己说完还掩下脸面,摇了摇头。   方成韵干脆扬声笑了出来,一颗泪水因为眼角的挤压,也静悄悄地滑落脸颊。   「呐,你看它多孤苦无依,赶快把它吃掉。」蠢事都做了,蒋安勤干脆放开,帮这口苹果配起可怜的身世,脸上还搭配着苦哈哈的表情。   如果被办公室同仁或者方成勇看到这副景象,他不被笑一辈子才怪!   方成韵笑够了,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,小手接过那口苹果,道:「你先起来啦……」   没想到自己只是起个头,他就这么认真搞这一出,看他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单脚屈膝,跪在自己面前,虽然心头满是甜蜜喜悦,但也觉得不舍。   「你先吃。」他老大不肯,硬是要她先承诺。   「好啦好啦。」方成韵一口把苹果往小嘴里送,往他靠过去搂着他的肩头。   蒋安勤顺着她牵引的动作站了起来,紧紧将她镶嵌入怀,一嘴没等待地便亲上她娇艳欲滴的红唇,发出「啵」的一声。   「嗯――很甜!」他指的是苹果,不过当然人也是。   方成韵笑得眼都弯成月亮了,两手屈着,放在他的胸膛上,她能清楚感觉到蒋安勤强而有力的心跳声,她也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……   好像渐渐开始合拍了。   「我们好像就是从这一『撞』开始的。」她也开始揶揄起自己当时的说法。   「对阿,我们就是一撞再撞,一试再试……很高兴我让你一试成主顾!」   蒋安勤还挤眉弄眼,搭配生动的表情,自己说完也笑了起来,喉头一震一震。方成韵更乐得将头埋进他怀里。   过了一会儿,两人呼吸都调剂过来了,蒋安勤突然靠在她耳边暧昧地问道:「大尾没声音了,睡了吧?」   一股热气吹送进方成韵的耳里。「睡了。」她道。   那只猫何止睡了,简直晕了。吃饱了便窝缩在角落里跟一团球似的动也不动。   「我想到,我很乐意示范正确的『撞』的方法。」   蒋安勤边说,大掌不安份地顺着她的腰在线下抚摸,一路捧起她的翘臀,暗示意味浓厚。   方成韵吃下了苹果,也跟苹果一样红着脸,但是温顺的任他摆弄,也没反抗。他圈住她的腰腹,将她带往卧室的方向。   一进门,蒋安勤探出头来,看到角落那颗球上下起伏有致的呼吸着。   「还是锁门比较保险!」   他这回学聪明了,未雨稠缪,否则一办起正事来,这只猫再进来捣乱,他不保证不做出会上社会头版的行为。   「喀!」一声,很好,门锁得很紧。   两具躯体陷入白色单人床上,死死地交缠。这一波浪潮持续到天明,持续到破晓。如同远方的蒋力行所期望的……兔崽子,做得好!    ☆、第二十三章   那是在离市区约一个小时车程,旧县的一处穷乡僻壤中。   群山万壑包夹着一处平阔坡地,鸟高飞,云缭绕,热时有热的艳阳四照;寒时有寒的凄冷雾色。   方孝武夫妻的长眠之处极为宁静安和,没有一丝车马喧,也没有高楼大厦的幢影,方家历代的先人都在此歇息。   虽然一年当中来的次数不多,但那是挚爱所在,因而探访者总能清晰记得路线,不需地图指引。   这一日是方孝武夫妻的忌日。   蒋家和方家一行人早早就打理好了出门,趁着天光正炽,驱车前往墓地。这路上大家说话热络,但有隐隐的哀戚各在心头,只是谁也没有点破。   到了目的地,他们将车停妥,隔着一小段泥地路便下车走去。一路上蒋安勤将方成韵的手牵得牢牢地不放。   抵达那偌大的墓地前,他们首先蹲踞下来,看着墓碑上面刻的名字,蒋力行夫妻和蒋安勤自动退居到后方一些,让方成韵和方成勇能独享那段和父母交流的时刻。   一阵风吹过来,将方成韵的发丝扬起,形成一抹绝美的弧线,这微风里有灵魂,是偶然?还是他们方氏夫妻温柔的抚触?   「爸、妈,我们来看你们了。」这是兄妹俩共同的心声,但谁也没有说出口。   好一会儿,他们俩才离开了那墓碑,方成韵转身,身后的蒋安勤首先上前一步,对两人说道:「方爸、方妈可要被杂草群起围攻了,赶快还他们一个舒适的空间吧。」   方成韵和方成勇微微一笑,颔了颔首。   几个年轻人便开始动手革除周遭丛生的草类、清扫墓地;蒋力行夫妻则摆放祭品,进行仪式。大致整理完备后,也是一个小时之后了。   蒋力行巍然的身躯站在老友的墓碑前,不舍地看着那大大的红字,方孝武,他拜把的哥儿们,已永将不再。   「唉……你们在天上可过得还好?」   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配这感伤的语调,因而蒋力行清清喉咙,去掉那胸怀中继之而起的哽咽和酸楚。   「成韵丫头、安勤,你们来!」他对着两人喊。   小两□□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,他们几乎是同时间伸出手,十指紧扣,步到蒋力行身旁,方氏夫妻之前。   蒋力勤拍拍儿子的肩头,坚定地说道:「兄弟,我们的心愿完成了,咱俩真的快要结为亲家,亲上加亲了。安勤这孩子你是信得过的,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成韵丫头,你们夫妻俩在天之灵有知,也不会再挂心了吧……」   蒋安勤身站得直直的,不敢怠慢。他听完父亲的话,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小女人,她眼里闪动着晶亮的光泽,就只是闪着并没有落下。   蒋安勤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怜爱,他将方成韵拢靠向自己,轻揉她的发丝,希望将自己的温度传达过去,使她的心不再颤抖。   「方爸、方妈,我发誓会负责成韵下半辈子,至死不渝,我如果做得不好,尽管来找我,给我教训。」   这话说得毫无转圜的余地,让方成韵心头一惊,臻首高抬,瞠目相视,一只小手施力按了按他的腰间。   蒋安勤满眼的柔情,冲着她笑,俯身将自己的额头靠着她的额头,俏皮地说:「只怕她不要我。」   方成韵这次反应够快了,她马上摇头,细声说道:「安勤,就是我选择的人。」   这话是说给蒋安勤听的,也是说给她父母听的。蒋力行看着小两口的互动,感到份外的安慰。   一行人就这样停留了近两个小时,才将东西都给收齐,准备赴归。沿着原路回去,不到五分钟就看到放置车子的地方。   驾驶的蒋方勤和母亲唐娟走在前面,蒋力行则由方成韵扶着在后头些,方成勇拿着东西殿后。   「成韵阿,下午就别开店了吧?大家来讨论一下,既然都决定要结婚了,就要赶紧着手准备才行,结婚可不容易阿,一堆事情要处理,像是饭店啦、策划啦、喜帖啦、礼服啦……总之是多如牛毛,烦人得要命!」蒋力行拍拍方成韵的手,正在传授经验。   「好,我知道――」方成韵还没说完,眼睛瞟见蒋力行后方的一整排大树后方,有个人影在窜动。   「蒋伯,等等……」她停了下来,把蒋力行安在一旁,自己缓步向那排树探过去,想再看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?   就在她越来越靠近的时候,突然那个人影飞身扑来,一阵银光迸射而出,是个男人,他拿着一把刀!   「啊!」方成韵叫喊出声,随即往后退去。   「去死吧你,你们毁了我的人生我也要毁了你的!」那男人好瘦弱,但语气阴狠至极,彷若和她有深仇大恨。   前方稍有距离的蒋安勤和唐娟听到声响同时转过身来,蒋安勤在第一时间起跑,拔腿朝她奔去。   他感觉到自己凌乱而短促的呼吸声,他的心跳得好快、好快,整个人的血液都倒流了,全身冷得不得了。   「不要!不要!」他的脑里只有这一个语词在回荡着。   「蒋伯,快点跑!」方成韵分神对着不远处的蒋力行嘶喊着,自己一边快速往后退去,但谁知道一个踉跄,她失足跌倒了。   刀剑无眼,更何况握在一个充满恨意的人手里,只见那男人逮到机会,像恶狼一样扑上来,手中那把刀直直就要往方成韵身上劈下去。   她基于本能的反应,以两手过去抵挡,就这样握住那把刀刃,肉霎时和刀镶嵌在一起,流出了大量殷红的血。   「去死吧!」那瘦弱的男人颤抖的,想将刀柄再往下按压。   方成韵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,在这紧要关头生出一股蛮勇,她使尽全身力气反抗,这一时间竟也不感觉疼痛。   「不要!不要!」蒋安勤爆吼着,他浏海扬起,青筋暴露,那模样简直是地狱修罗。   他越跑越近,就快到了,就快到了!   同时间,方成韵毕竟力气不如那个男人,眼看锐利的刀尖只差一些些就要刺上她的脸、她的额心,只要再一点点――   「噢!」猛然地,那男人吃痛地叫出声,随即往后重重地摔跌过去,整个人都弯了起来。   那把刀跟着被踢落,方成韵颤抖着双手,还惊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喘着气。   是方成勇!   他早蒋安勤一些些来到,大脚一踹,狠狠飞踢了那男人。   「马的,你这混蛋,敢伤害她!」这男人见到自己的妹妹那满手的鲜血,当场丧失理智,疯了一般对那男人击出重拳,招招都中要害。   那行刺者只能蜷缩起身体,双手抱头,陷入挨打的局面。   「唉唷!丫头……这到底……」蒋力行蹲在方成韵身边,着急地看着她。   「成韵!」蒋安勤随即而至,一股脑地往地上跪,眼镜因为急奔有些歪斜。  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双手,脸上的表情不仅阴郁得可怕,还融合了恐惧、担忧、脆弱,这是前所未见的。   方成韵惨白着脸,大口的喘着气,胸口剧烈起伏,但仍担心他会受怕,断断续续地说道:「我没事……我没事……」   唐娟也赶到了,他对着野兽般的发狂的方成勇大喊:「成勇!住手!你会把他打死的!快住手!」但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,不敢上前劝阻。   蒋力行闻言走了过去,硬是拉扯住方成勇的手臂。「好了!别打了!别打了!先送成韵到医院吧!这人交给警察,我不会让他好过!」   方成勇听见小妹的名字,才停下手,指关节上满满的血,早已分不清是谁的。他用力过猛,满头满脸的汗流淌下来。   那瘦弱男人怎会是他的对手?他招惹的可是跆拳道国手!因而虽然他以手挡住脸,但已有严重的内外伤,甚至面目全非,不住地咳嗽着并发出阵阵□□声。   「走,我带你去医院,我带你去医院……」   蒋安勤把方成韵搀扶起来,他整个人没了神。   「快点……我们去医院!」   只是一直重复着。    ☆、第二十四章   「请确认一次,事发经过是这样没错吗?」   蒋安勤和方成勇坐在桌子前,专注地审视对面警察所写好的那份笔录。   「没错。」蒋安勤将每个细节都看过之后,颔了颔首。   方成勇重重往椅背一靠,手上的破皮擦伤已经消毒过了,涂上碘酒。但仍紧握着拳头,显然怒气未消。   「去死吧!我呸!马的,就不要让我出来,我还会再找上你们,操!」旁边那个手脚皆被上铐的行刺者还在不怕死地叫嚣着。   「妈的!」方成勇面目狰狞,阴狠很地咒骂一声后又是朝他的方向席卷过去。   蒋安勤眼捷手快,跟着站起来箝制住他的手臂,将他往后按压,硬是阻隔在他和那男人之间。   「不要冲动,这对我们不利,交给我处理!」蒋安勤没有他那般鲁莽,低声叮咛他,知道这一拳下去可能还会被反告伤害。   蒋安勤不打人,但是,并不代表他没有更好的方法整治那混账!   方成勇分析着他的眼神,直勾勾看见那眼底的阴郁,知悉他内心肯定也翻腾着,一定会好好料理此事,这才撇过头去,愤恨地坐回到位置上。   蒋安勤深呼吸,调整情绪,顶了顶鼻梁上的镜框。似乎像武士上战场前得先把全身装备都整肃好一样。   他转身,昂首睥睨着他,双手□□口袋内,缓声启唇道:「十年,居然十年就让你出来了,你关得还不够久。」随即眯起眼。   原来,这男人便是当初酒驾撞死方孝武夫妇的人!   「不够久?我操!老子本来根本不需要关!谁知道你们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,不但让我破产,还搞一堆事让我入狱!马的,有钱人了不起是不是!」言毕,他要奋力往前冲,无奈一手被紧紧铐着,只听得那金属撞击所发出的声音。   那男人当初三十岁都不到,还是一个毒枭,当然倾所有的钱也不够赔偿,不但家人再不谅解他,连女朋友都跑了!   的确,蒋家……动了一些手脚,但也是因为他有多项前科,并没有栽赃他。   「那些下三滥的事都是你自己做的,我们只是提供警方相关事证,打击犯罪。更何况……你得偿命,才十年……已经很便宜你。」蒋安勤咬紧牙关,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。   「哼,不用搬那套出来!我说过,你们毁了我的人生,我也要拖个替死鬼下水尝尝我的痛苦。」他削瘦的脸庞显出无尽的鄙俗和恨意。「那个女人好狗运,这次躲过了……你们每一个,下次都会直接死!」   蒋安勤一想及方成韵那双细嫩的手布满刀痕和鲜血的模样,他就浑身血液滚滚地奔腾,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。   他的薄唇抿成一直线,站在那儿直盯着那发狂的男人好一会儿。终于缓缓移动步伐,一步、两步、三步……定在他面前。   他弯腰而下,和行刺者只剩下一点点距离,他听见那男人声声咒骂,及金属铁链撞击的声响不断。   「我会让你看看,有钱人有多了不起。」蒋安勤冷冷地说道。   他挺身而起又退了后,快速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,查找了一番,大拇指一按,拨号。   方成勇离蒋安勤较近,听着他跟电话那端的人交代今天发生的事,大概便知道了对方的身分。   「……子杰,大概情形是这样,他现在在警察局,嗯……」他大掌耙过发丝,再拍拍卡其色长裤上沾染的土泥脏污。   「我觉得他很像是还在吸毒的人。」蒋安勤好心提醒。   「有看到毒品?」那头的人问道。   「没有,但是……应该『要有』。你去查,想尽办法,就算要无中生有,总之……让他死得很难看。」   生平第一次蒋安勤想杀人。当然他不能,不过没关系,法律他不是不懂,人脉、钱?他最多。   「……」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,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对他很重要。「我懂你的意思了,我会亲自处理。放心。」   蒋安勤找上的是目前法界中辩护技巧最好,也最恶名昭彰、不择手段的律师房子杰――同时是他在纽约认识的老友――来承接这件伤人案件,保证那混蛋会被关到头发变白,出狱后还会再因为别的案子被抓进去。   「子杰,谢谢,我欠你一个人情……嗯……保持联络。」   对话告一段落,蒋安勤切断手机。深深地吐一口气后,想到那个胆敢行刺他女人的混蛋,他冷笑一声。   连回头再看他一眼都不屑。   「走吧,我的律师会接手,我们先到医院去!」蒋安勤拍拍已经站起来等待的方成勇,点点警局大门对他示意。   「哼,好小子。」   方成勇勾起唇,大掌轻压了他的胸膛,总算对他算是认同了,这场缠斗多年的武林纷争正式告一段落。   以后两人见面,空气中不会再有咻咻咻、迸迸迸的火花了!   「真是有够蠢,只会动拳,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句话还真没错。」蒋安勤长腿一跨,甩下傻眼的方成勇,快速往门外移动。   「马的!」方成勇眼角抽动。   唉,修正!不只会有咻咻咻、迸迸迸的火花,还会进阶到烟花四射,满天亮晶晶。    ☆、第二十五章   「借过!借过!让个通道出来!」   急诊室出入口外,疾驶而来一辆救护车,停妥后一秒不敢耽搁,医护人员将伤者从担架挪移到推车上,准备送往手术室,一阵喝令急斥,为的是争取黄金时间。   蒋方勤和方成勇刚走到急诊室自动门前,他们瞟了一眼医护人员,迅捷地让出动线。   蒋安勤郁结的眉头显示出他满怀的不安,一想到方成韵可能会是躺在那急救担架上的人,他就直冒冷汗,像失了魂。   他急需要确定她还完好无事,没有缺一角,掉一块。   蒋安勤急急通过自动门,进到急诊室,张目四望,利眼一扫。这一床,不是;那一床,不是,他再往里面走去,看见一床外面被遮盖的淡绿色布幕,于是走近。   一直被丢在后面的方成勇随即而至。   「唉,漂漂亮亮的手,现在变成这样!」这是唐娟的声音,可以听得出来充满着浓浓的不舍。   「那该死的混账,简直是社会的人渣,老天爷怎么让他活到现在!」蒋力行那副大嗓门从在车上开始就没有停过的诅咒着。   蒋安勤一听是父母的声音,随即捞起帷幕,印入眼帘的是蒋家两老,和坐在白色床铺上的方成韵。   蒋安勤慢慢走近,一双眼总算柔了下来,但还锁在她身上,忙着确认她现在的状态。   幸好,她的小脸已经回复血色,但他再将视线往下移,瞬时胸口哀痛地叫喊,彷若有人给他一记闷拳!   那一双用来翻动书页,用来为自己下厨料理,用来抚触他肌肤的娟秀细手……现下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,网格之间还透着一丝丝血红。   他坐在床铺上,大掌好轻柔地捧起,生怕弄疼了她。「成韵……」   方成韵知道他肯定非常担心,虽然伤口在自己身上,但见到这他颓丧的模样,那头乱发,和脏兮兮的裤子,比诸于自己的痛更是不忍心。   「没问题了,医生缝合好伤口了,只要修养一阵子,拆线之后再贴上人工皮,愈合就会很快,然后疤就会慢慢消淡一点,不特别注意不会看出什么的……」她小脸靠近他低垂的脸庞,话很多地说明起术后复原。   「其实没关系阿,手本来也就会每天劳动,难免会有一些割――」她还没说完。   「那是劳动,这是伤口,怎么会一样?」他已经把话抢接过来。   「唔……安勤,真的没关系了……」她听着他严厉的口气,又再缩起身子,想探更近看看他的表情。   其实蒋安勤是在气自己。   她早上出门还一个好好的人,现在却变成这样,自己应该更有警觉注意周遭环境,应该要走在她身边,而不是先去发动车子。   且,不只是她,今日若是自己的父亲遭遇不测,那他也会懊悔自责!   「好了好了,安勤,我知道你是心疼成韵,但现在既然都处理好了,就让事情过去吧,以后更注意一点就是了。」唐娟出来打圆场。   看了看小两口,她对蒋力行和方成勇使个眼色,说道:「我们先去批价领药,你们好了就出来吧。」   方成勇又再傻住,不悦地说道:「欸拜托,我这个做哥的都……」他还没说完。   蒋力行圆身一挡,「咳咳」两声,将他给拖了出去。   沉默。   其实急诊室有很多杂音,但对两人这布幕里的小世界而言,谁也不说话,已经沉默得吓人了。   「安勤……」方成韵用着稚哑的嗓音,还以手肘碰碰他。   蒋安勤才抬头,将嘴撇了下去,一副好可怜的样子,直勾勾的瞪着她,搞得好像是他受伤一样。   他叹了一口气,道:「你店先休息了或叫你哥去顾,最近什么都不要做,要干嘛都叫我……不然,请个人在你旁边帮忙,你只要好好给我养伤口就对了。」   「我是手受伤又不是残废了!而且书坊里也不会有什么粗重的工作要做,不用请人……」   「搬书呢?建档呢?开门呢?……甚至收钱呢?找钱呢?不粗重但是都要用到手阿,一碰到就有撕裂的风险,然后可能会引发败血症,感染、腐烂、化脓……」蒋安勤越说越夸张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   方成韵眨着晶眸,嘴巴微微开启,知道现在自己绝不可能讲得过他,干脆马上认输。「好好好好,休息、休息!为了不感染、腐烂、化脓,我会乖乖休息,好不好?」   蒋安勤吐出一气,这才停止再罗织病症下去。「这还差不多。」   「嗯……安勤,那个人,在警局?」她缓声问道。   「嗯,放心,我都吩咐好了,他很快就不会在警局,会在牢里。」冷哼一声。   「噢……」   「以后到哪里我都要把你绑在身边,这世界不正常,疯子一堆!哪天又一个该死的杀出来,你要怎么办?……我要怎么办?」蒋安勤光用想的就心跳加快。   「好啦好啦,明天就去买条绳子。」方成韵也不反驳,整个顺着他。   「晚上就去!」还等明天?   方程韵靠在他肩上笑了出来。   「成韵,我看你干脆搬来我们家吧!这样我才好照顾你,反正迟早都要搬阿。」蒋安勤顿了一下,突然像被开光点眼、醍醐灌顶,通了!干脆打蛇上棍吧!   「嗯……」考虑。   「而且我都回来了,我爸妈大概不久之后也会搬回来吧?」   「嗯……」考虑。   「还是……你不想跟我爸妈住吗?不然……」   还有不然!是说不然我们就搬出去住吗?哎呀,蒋力行夫妻听到儿子这没出息的话,肯定又要大骂他兔崽子!简直妻奴!   「不是啦!怎么可能?」方成韵满脸讶异,连声否认,自己根本不是在想那个呀!   「我是在想我的租约还没到期……但是我已经先缴清一年的房租了。不住好可惜……」先交一年可以优待一个月,方成韵也不缺钱,干脆就每年承租时都缴掉了。   「不然,你看叫谁去住阿?」   「嗯……叫谁去住?我想看看……」考虑中。   「你慢慢想,总之就这样!」蒋安勤当她是OK了,不给方成韵反驳的机会,自己宣布完就站了起来。「走吧,爸妈在等。」   然后还有一个方成勇在等好吗?真的是今日一整天都把那一大丛的人自动忽略加漠视,有够没礼貌的。   「噢!」她也跟着两只小腿挪挪挪,挪下了床,套套套,套上鞋子。   蒋安勤顺手将她的布包包背起来,一手拉开布幕,唰一声,外面走道上站着一个人正东张西望。   「喔!老天你们在这里!」胡苹一身风尘仆仆赶到的样子。   「胡苹?」方成韵和蒋安勤几乎是同时出声,楞住了,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?   原来胡苹知道今天是方成韵父母的忌日,中午的时候特地打了通电话来问问,但打了一两通她都没接电话,而她很少不接电话。   于是胡苹转打给了方成勇,那家伙当时正在赶往警局的路上,根本没心情讲电话,于是不耐烦地回答:「我妹被刺伤了,正在医院。」   省掉这个省掉那个,还真的超简短!   坐在办公室里吃午餐的胡苹吓得刚吞进去的小笼包又吐出来,连隔壁桌的小莫都直呼超恶心!   「欸!喂!等等等等等,哪家医院?」胡苹在方成勇挂断前只来得及问到这个,就「嘟――」被挂断了。   于是乎,她小姐坐了快一个小时的出租车,赶到这家旧县里的小医院,一路悬吊着的心脏看见方成韵还生龙活虎的才放下。   「噢!吓死我了!我还想不在这里就是推进手术室了。」胡苹拍拍胸口,拨拨头发。   「你没事嘛,你哥话也不说清楚,害我想说你是不是很严重。」她对着方成韵左瞧瞧右瞧瞧,才确认只有两手超大一包,其他地方安全无虞。   「这样已经很严重了。」蒋安勤补充。   「好啦好啦,对对对,也是蛮严重的啦。」   「很,严重。」这男人再一次强调。   「蒋经理,所谓严重是要经过比较的,总比没命好阿!」   「胡小姐,你用词――」他还没说完。   「哇!成韵,你包得跟小叮当一样耶,这样是要怎么吃饭?」   「……」   方成韵被胡苹拉着往前走,回过头撇见被甩下的蒋安勤满脸不爽,她憋住笑。   胡苹真的是太厉害了!伟哉!妙绝!   这世界上,大概只有她能让方成勇和蒋安勤乖乖闭上嘴罢。    ☆、终曲   十六号,宜:祭祀、出行、安门、嫁娶。   尽管冬神已悄悄踏上土地,蒋力行脸上还是满面春风得意,因为今天是他娶媳妇的大好日子。   他蒋家单传,又交游广阔,办起婚礼来当然不能寒酸。他们选定在一家五星级的高级饭店举行,席开五十桌且不收礼金。   离开桌还有一个小时。   蒋力行和唐娟夫妇正在宴会厅中来回穿梭,一下子招呼客人入坐,一会儿吩咐经理哪里要再修改。   只见那饭店高层还出来在一旁监场,跟着蒋力行夫妇来来回回,一副戒慎恐惧的样貌。毕竟蒋家也是饭店的股东之一,可怠慢不得。   有一对周到的父母,蒋安勤这新郎落得轻松,他大少爷只要打扮得帅气有型,等着迎娶美娇娘就成了。   他脸上还是维持一贯优雅余裕的笑容,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。   错错错!画个大叉叉!   别忘了,他只是很会装,谁结婚不会紧张?就算不紧张,那心头想必也是有别以往,毕竟过了今日,他就要进入人生另一个阶段。   他渴望已久的那个阶段。蒋安勤简直不能再要求更多。   为了调整心情,且不被爸妈推出去卖笑,他离开宴会厅,到外面长廊尽头的角落处,透过整片落地窗,俯视着市容。   他多想见到那个自己所钟爱的女人。此刻,她正在为自己梳妆、打扮。   只要再一下子,她从头到脚、里里外外,都将属于自己。既已拥有她的过去、现在,当然责无旁贷要接管她的未来。   思及此,他低下头傻笑。完全已经坏掉了。   镜头一转,在新娘梳化室里头除了已经准备就绪的方成韵外,还有亲友团胡苹和妙妙。   「哇……成韵好漂亮喔……居然有这么漂亮的人……」妙妙赞叹不已,冲动得想拿出小本本记录起她这姿容,好用在下本书里。   方成韵穿着一袭平肩式的鱼尾长婚纱,露出她清瘦的锁骨和柔美的肩颈线条。短浏海梳往同一个方向,中长发盘成一个优雅简单的发髻。脸上则只是施上淡淡的妆,粉色的口红和眼影更衬出她高贵脱俗的气质。   真的像个仙女。   「谢谢……妙妙!你今天,好不一样喔。」方成韵指的当然是漂亮。   难得这只女鬼盛装打扮,其实,这可是唐娟的主意。   我们妙妙大小姐早上还不是长这样喔,只是她一早到蒋家帮忙时,才进门马上被唐娟抓住,请专业的团队把她全组都改造了,才肯放她出来见人!   「噢……对阿,阿,高跟鞋好难穿……」她看着自己一身裸色细肩带小礼服,一头乱发难得地被绑了起来,露出整张苹果脸,怪不自在的。   「妙妙,你不错喔,很有料耶,你平常应该善用自己的武器阿!」胡苹开始打量起来。   她也是美女一只,不过不走空灵路线,而是属于欧美风的那种。整身的大红色在她身上一点违合感都没有,也没有过于娇艳的感觉,反而适得其所,恰恰好。   「叩叩叩」,那扇木质大门突然被人敲响。   「请进!」方程韵道。   门缓缓开启,方成勇探进头来,道:「差不多了。」随即退了出去。   今天他负责领着小妹进场,代替父亲方孝武将他的一生托付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,所以从一大早他就感觉非常不对劲。   小妹居然也有出嫁的一日。他以为这天还要很久很久……他等在外头,叹了一口气。   方成勇今日难得一身全黑正装,配上野兽派粗犷的五官,若是不开口说话,肯定让许多女孩子为之疯狂。   只可惜,他一开口就是问候别人老母,而且语助词还特多,这可吓跑了不少女人。   大门被打开了,方成韵拖着长长的鱼尾现身,脸上已经罩着蕾丝头纱。她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,看向自己如父的大哥,眼睛模糊了。   差不多了,方才大哥说。   方成韵知道,虽然两家还是这么亲近,两人还是会时常见面,但是过了今日以后再也不同了。   那是种心理层面的东西,使她要永远改头换面,成为一个新的方成韵。   她无言把手放到方成勇掌中,他亦未言语,只是牵着她往尽头的宴会厅走去。胡苹和妙妙跟在后头,负责拽着她的礼服尾巴。   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她能听到宾客鼓噪的声音。再近一点,缝隙中传出那一首熟悉的乐曲,她最爱的歌――Stand By Me。   过了一会儿,音乐停止了,改成另一首隆重但安稳的背景音乐。里面的司仪说道:「我们现在请新娘的大哥和新娘入场……」   砰砰……砰砰……方成韵觉得心脏好像要从嘴巴跳出来。   方成勇握紧了她,清清干涩的喉头,蓦然开口道:「如果蒋安勤那家伙敢对你不好……」   他说这话时,两个人都没有转头看向对方,只是直视着眼前缓缓开启的大门。   「记得你还有我。」   语毕,门已大大地敞开,偌大的宴会厅透出一阵光亮,尽头那儿站了一个人,他站得直挺挺的,他是蒋安勤。   方成韵手里牵着一个她爱的男人,眼里映着另一个她爱的男人,只觉自己不可能再更幸福喜乐,头纱之后的清丽面容遂露出了笑容。   她深吸一口气,总算别过头,看着大哥难得正经肃穆的脸色。   方成勇今日要送走自己的亲人,一如他在父母的丧礼上,但那是哀戚;今日在小妹的婚礼上,那是喜悦。   方成韵收回视线,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踏出脚步,不需言语,默契十足。   历经多次波折,方成韵和蒋安勤这小两口总算修成正果。蒋力行很快便能圆了心愿,也就是金玉满堂、瓜瓞绵绵……很快,非常快。   然而,邱比特很忙碌,还有其他爱侣要整治,且这工程不小,颇为劳民伤财。但那是后话了,今天就专心给这对有情人祝贺吧。   真是恭喜老爷,贺喜夫人呀!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是我许久以前写的,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。 大家多包涵! 喜欢这风格的大大可以关注我连载中的原创现言《腹黑男紧咬不放》 求支持,求交流,求收藏!感激不尽! ☆、番外一   纽约蒋安勤高中三年级--  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,一个男孩子被包夹于好几本原文书和计算机之间。   只见他一手翻看着书册,一手搁在计算机鼠标上头,一颗头还不时在两者之间左右来回顾视,十足沉浸于学术的模样。   那是下课仍孜孜不倦的蒋安勤,正在为明天一场大型的考试做准备。   虽说他是资优生,但由于和众多菁英一同归类在「特别班」,课程内容难度很高不说,连定期考试都为他们班专门设计一份考题。因此下课后,蒋安勤没有同龄男孩们的惬意,去享受纽约那些五光十色。   本来没有近视的他被这沉重的课业都给逼成四眼田鸡,而且镜片还有越换越厚的趋势。   滴答滴答…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他大概是读得告了一个段落,骤然重重地阖上书本,整个人往椅背上一躺靠。   「呼……」累死了!   总算只剩下他得意的科目--微积分。   稍稍放松了,蒋安勤拔下眼镜揉揉酸涩的眼眸,两手摀住整张脸,指尖再顺势按压着紧绷的太阳穴。便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不动了。   过了一会儿,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敲钟,他猛地抬头,上一秒双眼还无神死绝,现在却迸射出奇异的光芒,嘴角扬起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。   莫非是蒋同学安勤历经各科疲劳轰炸终于疯了?入魔了?   不不不!事情绝不是憨人想的这么简单。   他下一秒便撑起高大的身躯,迈开长腿往门外走去。咚咚咚咚,踩着木质阶梯,轻搭着扶手,优雅地转过两个弯,来到一楼客厅。   蒋氏夫妇正坐在沙发上,看着电视上面的CNN新闻台,蒋力行不时和爱妻谈论这□□势如何如何。   蒋安勤两手□□口袋,悠悠晃晃地来到他们旁边,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,有意无意的样貌。   两分钟后,他生父和生母一齐转头,盯着自己的儿子不言不语。蒋安勤改双手环胸,回瞅着他们夫妇,一时间两方像演警匪片,好个敌不动我不动。   「咳……」终于蒋安勤忍不住先开口了。「她……传照片来了没有?」   「谁啊她?」蒋力行笑出鱼尾纹,一脸老奸巨猾,明知故问的态势。   蒋安勤把眉头打牢了,低恨地说:「老爸,我昨天才问过。」   「噢!……谁啊?」蒋安勤拍拍粗臂上爱妻的搭来的纤手,依然装傻中。   蒋安勤干脆放弃,咬着牙道:「成韵传照片来了没?」   「噢,她!我们成韵丫头阿。」蒋安勤还很戏剧性地拍拍自己的大腿,一副「原来如此」的样子,演技有够鳖脚。   蒋安勤觉得自己读书时那一会儿抽痛的神经现在又在呐喊跳动了。但,他忍。   一旁的唐娟看不下去了,跳出来主持正义。「哎呀,你也真是,安勤明天有重要考试,你就不能行行好让他安点心吗?」   蒋力行看看爱妻皱起眉责备的眼色,又看看儿子,好吧,不玩了。  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一支刚换的智能型手机,不甚熟练地开启,滑了两下。「呐!拿去。」   蒋安勤一把夺下手机,不由分说就往楼上房间又跑了去,自动忽略生父正扯开嗓门呼喊的那几声「没出息」。   打开房门,蒋安勤压到床上,盘腿坐着。紧盯着手机屏幕,不时左右来回滑动,食指和大拇指还反复进行缩小、放大的动作。   那神情之专注,凌厉的眼神每个角落都不放过,简直媲美考古学家发现新物种,只差没记录下照片中的各项数据。   我们把镜头拉近……照片中显现的是方孝武夫妇和方成勇在客厅沙发椅上两旁坐着……这当然不是重点,再拉近,再拉近,沙发中间那儿呀!   定睛一看,原来是已经读国三的方成韵。她拿着一小盘巧克力蛋糕正笑逐颜开,那是她的生日蛋糕。   成韵,我可爱的成韵。蒋安勤在内心无声地呢喃。   国中的她出落得更加可人,相片中两边脸颊红扑扑的,一头上学时总会绑起的马尾,散落在肩头上,身段也更加窈窕有致,已经有小女人的风采。   不过也才五张照片,蒋安勤就这样滑过来又滑过去,不停鬼打墙重复着放大、缩小的动作,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他中邪。   就这样过了十五分钟有余,他老大才高兴了,将手机放在枕头上,整身平展趴在床铺,两只手臂打叉,下巴撑在上头。   蒋安勤眼里满满的依恋,视线还是落在屏幕上。   那个人儿如果会动该有多好?那抹笑靥如果伴随着悦耳的声效该有多好?如果,自己能够陪在她身边,为她唱生日快乐歌,该有多好?   但是,这都是不可能的事。至少现阶段不可能。   思及起,他懊恼地将脸面埋进床铺中,不管面对多厚的课本,多难的考题,他都不曾烦扰忧虑,他一向能够以自己聪明的小脑袋将之有裕地破解。   唯独……远在天边的她,是蒋安勤心中永远的坎和罣碍。   虽然他已经尽力从蒋力行那儿固定压榨许多小成韵的成长新闻、消息,但对一个日渐茁壮的青春期男孩子而言,只是几则耳闻、几张近照如何足够?   「唉……干脆把照片洗出来吧……」他咕哝着。至少不用一再跟老爸演起那出票房很差的哑剧。   其实凭蒋安勤的条件,学校中有许多西方女孩子、东方女孩子都等着他择选,每个都对他倾慕有加,且面容姣好。   但天可明鉴,蒋安勤从来只要一个,那就是方成韵。   「阿……成韵,好想你……」这句话他只能夜夜对着自己说。   蒋安勤抬起头再看一眼屏幕上的女孩儿,接着暗下屏幕把手机摆到床头柜上。他翻过身,头安安稳稳地陷进枕头里,十指交叉放在肚腹上。   亮晃晃的灯光,清楚照映出他年少的面容,那么英气勃发,却也那么……为相思所苦。眉宇之间有对爱的懵懂渴望,和求爱而不可得的酸涩。   我的成韵,你可会惦记我,如我一般?蒋安勤第一万次这么想着。   就这样思啊想阿,他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,呼吸越来越舒缓,一整日下来的劳累,和那脑中浪漫的念头,使得他不知觉地放软身体,瞌睡虫见有机可乘大肆入侵,便群起攻之将他给团团包围,蒋安勤就酥绵绵地这样进入了梦乡。   他不知道,远在世界另一端的小成韵,生日当天晚上又久违地梦见那个「惊天一撞」。   梦里的她还是那个傻愣在当场,嘴里泛着血味的十岁;而那个只留下背影的十三岁,现在正揣着对她的痴狂,早一步走向更远的未来。   只是……隔天的微积分考试,蒋安勤只拿了个A减。    ☆、番外二   方成韵定定地站着,头一下子歪左边,一下子歪右边,充满疑惑地往地上那团球看去。   「嗯……安勤,你觉得大尾是不是又变胖了?」她用没受伤的那只左手点着下巴。   说来,遇刺事件已经过了一个月。在蒋安勤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,她真的几乎不需用到手,因此拆线后,复原速度极佳。   本来蒋安勤提议的搬到蒋家去一事,方成韵认为在结婚前还是不好先行入住而婉拒他,但这厢怎么可能罢休?山不转路转,路不转人转……你不来我就去!他干脆抛父弃母,强势入住方家。   呐!那不要脸到极点的男人现在正在厨房里为两人备晚餐。   「是吗?我觉得还好耶。」他把刚炒好的什锦面倒入盘子中,用肩头推推镜框。   才怪!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只猪,不对,是那只猫,又再肥嫩了一两斤不止……蒋安勤从各种角度看来都是睁眼说瞎话。   「真的吗?我觉得她的肚子……」方成韵还是很怀疑,她盘坐下来,把懒洋洋的大尾抓住放在腿上,小手捏捏她的肚肉。   蒋安勤这时已经将锅铲泡水放置在水槽中,端着两盘炒面走来。倾身坐在方成韵旁边,递过去那盘大的。   「噢……好多……你是想要把我养成跟大尾一样吗?」她没接手。   「如果可以该有多好……你瘦不拉叽的估计会很有难度。你先吃,吃不完再给我。」硬是嘟过去。   「我一定吃不完,你就吃这份吧,不然每次都吃我口水。」方成韵用左手顶回去。   蒋安勤把小圆桌拉近将面放在上面,像没听到她说的,径自递过去一双筷子,道:「无所谓……来,靠近桌子一点,这样比较好使力。」   方成韵澎着小脸,知道自己拗不过他,只好乖乖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,接过筷子吸起面条来了。   「乖。」蒋安勤摸摸她松软的头发,满意地赞了声。看她听话之后,才拿起自己那份,狼吞虎咽了起来。   「吃慢一点。」方成韵颦眉提醒。他总是改不掉这习惯。   「唔……」蒋安勤满嘴面条,闷应了一声。「对了,婚纱决定好那件了吗?」   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。这阵子趁方成韵手受伤,店里请了人帮忙顾店,小两口更能专心投入婚礼筹办的事宜。   这一个月来已经先选好了日子,订好了饭店,正在着手处理其他杂项部分。   「嗯,已经说好了。」   「我还是觉得……那件不会太露吗?」他提醒得很小心。   平肩耶,把整片肌肤都给暴露出来了,蒋安勤光想到别的男人会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都觉得不舒服。忿忿地再吸一口炒面。   他不会为了符合社会潮流,说自己是那种很大方的男人;相反地,他乐于承认,自己骨子里霸道强势到不行。   「会吗?胡苹和妙妙都说那件很美。」方成韵慢下筷子,沉吟了一下。   「很美,就是太美了……」蒋安勤知道自己在这点上的确很无理,谁穿婚纱会包紧紧?   「可以在外面加个小外套什么的阿?不是有那种薄纱的吗?」所以他换个听起来比较「人道」的建议。   「外套……那不是还要多花钱?不要,办个婚礼就花了好多钱……」   她光想到蒋伯坚持在投资的超高级饭店里,席开五十桌那事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不只这样,印喜帖、场地布置、请婚摄、妆发、婚纱等等……蒋家都坚持用最好的。   这让除了买书以外几乎没什么额外花费的方成韵委实吓到了。   蒋安勤见她又停下筷子,戳了她的头,道:「吃!」   方成韵嘟起嘴,舔舔嘴上的油腻,重拾筷子再缓缓慢慢地吸进一小口。蒋安勤拿起盘子耙了耙几口,自己那份三两下就吃个精光了,刚好专心盯紧她吃饭。   「不必担心钱的问题。再说……」蒋安勤一手曲肱望她,噙着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。「结婚一生只有一次。」   「唔,只有一次。」方成韵回以柔情,边咀嚼着面条边道。   突然她腿上那只大尾,「喵」的一声,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好凄惨。两人相视而笑。   方成韵又再吃了几口,过了一会儿见到盘底,拨拨剩下的面条已经不到三分之一,才敢停下筷子,道:「吃饱了。」张着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蒋安勤。   蒋安勤见她已经很努力了,点了点头,把她的盘子和筷子拿过去就这样把剩下的炒面倒进肚子里。好一个不必清洗的超好用厨余桶。   「好!洗澡吧。」他起身宣布,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着急,他也不掩饰就是了。   方成韵呆愣愣地抬起头瞅着他,道:「洗澡?现在?这么赶吗?」   蒋安勤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的那只手,拉抱起她,顺势环住她的蛮腰,轻松地回应:「不赶阿,我们要慢慢洗。」后面那句还故意说得小声些,听起来好暧昧。   大尾掉落下主人的大腿,就这样夹在两个人之间,一团肉霎时被挤得耸起肩。   方成韵闻言一张脸又红通通的了。   这男人第一次的时候对她说:「你手受伤了,澡我帮你洗吧!」殊不知进到浴室就是一阵这样这样,又是一阵那样那样。而且他食髓知味,有了第一次,就开始那万劫不复的千千万万次。   「不要……刚吃饱……肚子凸出来。」方成韵低下头,知道自己说了个超级烂借口。   蒋安勤鼻尖靠在她的头顶,闻着她好闻的秀发气味,低沉地道:「你没有肚子……」两只大手毫不客气,挪移到胸前开始解开她衬衫第一颗扣子。   「刚吃完饭洗澡会消化不良……」   「没有这种事啦,成韵……」   他解开第二颗、第三颗扣子。   「安勤等一下!」她抓住他两手,使蒋安勤停在第四颗扣子。「安勤,我们都没有做安全措施……」她羞答答地高举臻首,简直引诱人犯罪。   「安全措施?」蒋安勤前额抵住她的额头。「为什么要做安全措施?」   「唔……」方成韵被他充满□□的眼神所迷惑,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,为什么?为什么?   「成韵,我们要结婚了……为什么要做安全措施?」充满魔力的声音不断从他口中发出,像是在下蛊。   「万一有了……」   「有小孩?那不是很好吗?」蒋安勤挣脱开她虚软的手,继续攻占第五颗扣子。「你不喜欢小孩?你不想要生我的小孩吗?」   「不是阿……」蒋安啃食着她的唇瓣,方成韵顿时又变成一只待宰的兔子,这次两耳都被抓住了,任由着恶质的猎人拎着她回家。   「那就对了,我们去洗澡。」此人非常快乐地再次宣布。   那最后一颗扣子像死守四行仓库的革命军,终不敌匪类的一再进逼,只能弃守。   蒋安勤边欣赏着她的衣后风光,边快手地解下身上白衬衫的扣子,衣服一脱,露出厚实的身形。   无论方成韵和蒋安勤有过几次亲密关系,始终都不敢直视他□□裸的肉体,因此暗下眸子避开,却也因此露看了……他的镜片背后正闪动着一丝算计的目光。   说过了,这家伙是个宇宙超级腹黑男!当这小女人还站在原地,他早就计划到了史瑞克电影里远得要命的王国去了。   蒋安勤规划,要在头两、三年内就把孩子生一生,为什么呢?因为家中那两老。   蒋力行长久以来的威胁催促当然有起了一些作用,身为独生子,他必须赶快让老人家含饴弄孙,但更重要的是,趁着两人年轻,身体强健,把孩子生一生,委托给父母照顾,那么他们小夫妻则还有时间享受两人世界……   绝妙,真的是太棒了!   蒋安勤嘴角止不住地笑,可怜的方成韵,纯真如她,怎么料到枕边人这番心思?   她柔顺地跟着他走进浴室,蒋安勤大掌一拉,将门给关上……的前一秒!他又跑了出来,看了地上的大尾一眼,又看向脚边她的那专用碗。   他点点头,再度执行计划。蒋安勤很快速地拿起猫粮,解开橡皮筋,一股脑地往碗里倒,倒倒倒倒,像不要钱似的,因此碗里很快堆成一座小山丘。   大尾霎时间昏沉的眼睛大开,简直像是饥荒时期的难民,见到有人拿一只鸡腿在前面晃一样,毫不犹豫扑向前去大啖起来。   蒋安勤满意地笑了,很好,这可以撑很久。只要这只猫吃饱不久就会开始呼呼大睡,越饱……睡越沉。   天啊,音乐下,简直是惊悚片揭晓杀人凶手的那幕呀,不禁使人抖了那么一下。原来他就是害大尾活生生变猪的罪魁祸首,实在是太惨绝人寰、太为天理所不容了!   「安勤?」浴室里朦朦胧胧地传来一声爱人的叫喊。   「来了!」罪魁祸首响应。   他三步并作两步,关上门,确定死锁。   门外办大拜拜,吃得开心;门内演水舞秀,洗得开心,不愧是毕业于柏克莱大学的蒋经理安勤,双赢啊! 作者有话要说:  第一本作品,生硬的地方很多! 请大家多包涵! 喜欢的人可以看看我连载中原创现言《腹黑男紧咬不放》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bbs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,不得用作商业用途;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